第89章 佛渡(/)

    白若然吸了吸鼻子:“好,好。我都听你的。是我错了,才这样连累到你。乘云,你还俗吧,我们离开千渡寺,离开千杀阁,去塞外,去尤夷的千里草原好不好?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再不问这世上的纷扰,好不好?”

    乘云张了张嘴,一个“好”字悬在齿间,但踌躇良久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他此生从未脱离过空门,也不知道所谓情爱究竟是何物。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对白若然到底是不是真有爱慕的感觉。

    还是说只是亏欠,只是习惯。

    若他不如白若然期望的那般,岂不是让她一腔情意空付?如今七言已死,她也武功尽废,大可离开此处,去追求她的平淡生活。找到一个真正疼爱她的男人,柴米油盐共此一生。

    “乘云?”白若然轻唤一声,叫乘云不得不回过神来。

    良久,乘云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若然,我今日所做并非如你所想。于我,这只是偿还我心中歉意。我对你从无半分情意,我也不会踏入红尘。你不必再存他念了。如今诸事已定,你还是下山去吧,两不相见于你也是好事。”

    白若然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拉着乘云的手还欲再说些什么。但乘云却已面露疲色,缓缓闭眼转过了头去。

    如此,便是不可回寰的决绝。白若然只好黯然拭泪,起身独自退了出去。

    本以为今日便是永别。但未曾想,白若然却还是没有离开元江。她一如既往常来千渡寺叩拜敬香,甚至远比往日更为虔诚。但她却是再不长留寺中,也与众僧人渐渐疏远了。

    最为疏远的,便是她再也不唤乘云的名讳,而是唤他“大师”。

    乘云本当白若然已然放下了执念,听他劝告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虽心里颇为失落,但乘云却是发自内心的为白若然感到高兴。

    直到某一日深夜,她浑身浴血地从密道中跑了出来。她如修罗地狱中跑出的恶鬼一般,眼里闪烁着兴奋至极的光。她一把拉起乘云,将他拽到禁书阁下的照日房中。

    “乘云,你看!我叫他们全家陪葬,让他们不得好死,在这儿给我们的儿子赎罪了。你看,这是木浦,这是他的堂弟。就是那个逼你自断一臂的男人。我替你报仇了,我替你报仇了!”

    乘云心底发凉,上前两步只见是几具尸首竟然被摆放跪伏在七言的尸体旁。他厌倦杀戮,痛恨鲜血腥味。此时看到这场面,险些叫他呕吐出来。

    这便是一年前木家灭门之时。乘云并不知其中内情,只知白若然心里从未放下过丧子的悲痛,甚至不惜使用毒王蛊,放弃此生再生育儿女的机会,也要让木家的人给七言陪葬。

    而他的补偿,亏欠,则如大雾弥漫的河面。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没有办法抵达解脱的彼岸。白若然已踏上不可回头的不归路,于乘云而言,他早已预见所有的事都会有被翻到天光下的一天。

    而前不久,霍麓展和白鹿歌一同前来千渡寺时,乘云便隐隐察觉这天不远了。时至今日,他也算是释然。

    乘云细细述完这一切的经过之后,面上竟浮起了一丝笑意。众僧人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从这事实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白鹿歌愣怔地张大了嘴,心底思索着七年前自己前来的那场典礼。她只记得自己曾经来过元江一次。那时湖心塔还不是伶人阁,而这佛寺又向来是她最不屑的地方,过了好几年,她竟是全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乘云一次了。

    听完这冗长的故事,众人皆是久久不言。而田邈邈心底却更是震撼万分,她心惊魂动,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不可能……我娘不可能做那些事的。大师所述,岂不是说我娘也是参与谋害白家的人之一?这绝不可能的,我娘生性善良,她不可能……”

    白鹿歌道:“人心难测,她是你娘亲,你当然不觉得她会是坏人。何况她若真做了什么坏事,也不可能叫你知晓。你知道你为何会被抓到千杀阁么,就是因为我跟霍三前不久找她打听了当年的事,紧接着我们就查到千杀阁去了。如此,白若然自然会找她算账。只不过她早就看淡生死,故而这天下能让她再为在意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了。”

    田邈邈面色煞白,被这一打击冲得双目氤氲。

    若真如此,那她的娘亲岂不是白鹿歌的杀亲仇人?而白鹿歌,竟还愿意在千杀阁对她出手相救。如此,要她如何面对白鹿歌,日后又当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据大师所说,你最初并不知道白若然的真正身份。也从未与聂家人有何接触?”霍麓展问道。

    “正是。”

    乘云不像是在说假话,霍麓展便不再多问,只微抿双唇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方丈听了这许多的话,已是面如菜色。

    “乘云啊,你,你竟然……阿弥陀佛,师傅,弟子无能,没能看好乘云,才致使他铸下今日大错!罪过,罪过啊……”77电子书77ne

    “一切都是乘云的错,师兄不必自责。多年诵经拜佛,我本以为红尘之事早已不足为惑,却奈何人非草木。往日是我不懂,只以为断臂诵经,断情绝爱便可弥补过错。却不知负了佛门,也负了空尘。”

    白若然怔愣原地:“你不是说,你对我从来无意……”

    乘云垂眸看向白若然,眼里都是深情:“正如白施主所言,有七情六欲才可为人。即便是我也不可例外。如今想来,若那日桃花煮酒还不足以动情,那天下便再无能叫人动情的东西了。”

    乘云淡淡叙着,拭去白若然脸上的泪水。

    “怪我放不下一身浮名,念一世佛经披一身袈裟,不明白何为情何为爱。才有了今日这番无可回寰的局面。现在才说,怕是已经晚了。”

    白若然涕笑摇头:“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方丈将这场面看在眼里,只觉心里是又气又难受。他拂袖跺脚,转头看向几个武僧。

    “乘云破戒,罔顾佛门清规,理当重罚!空玉,空言,动手吧!”

    两个武僧手持武棍亦步亦趋,不知是否真的应该下手。但乘云却坦然盘坐,阖目轻诵起经文来。众人眼见如此,虽面有不忍,却也还是只能拿起武棍狠狠打了下去。

    “不要,别打了!不是乘云的错,都是我……不要打他了!”

    白若然泣不成声,上前欲阻拦空玉二人。但佛门清规无人不从,任是她如何劝阻都无济于事。她只得咬咬牙,紧紧抱住乘云,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下沉重的棍罚。但她身形纤瘦,两名武僧棍罚都尽量避开了她。

    两人被打得额头冷汗涟涟,但都岿然不动。

    白鹿歌站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既便白若然与她反目,但多年姐妹情谊尚在她心里,眼下怎忍得了别人这样打白若然?

    她大步上前欲阻止,但霍麓展却拦住了她。

    “佛门规矩,由不得我们插手。”

    “可她要是被打得不成人形……”

    “武僧下手自知轻重。”

    白鹿歌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别开脸去。

    棍罚的阵阵闷响听得人后背发紧。乘云紧紧攥住白若然的手,两人面上冷汗如雨,但四目相对时却毫不惶惑,好似世间万物都已清明。

    待罚完,白鹿歌便赶紧上前两步:“行了吧?打也打完了,话也说完了。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你们也是逃不了罪责的。只是若然,你终归还是我妹妹。只要你把当年跟聂赦交涉军机的罪证都交出来,我就放了你们。但你能否逃脱朝廷的追杀,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若然惨然一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愚笨,做了恶事,还要留着证据?”

    “嘿,你这丫头怎么跟姐姐我说话呢,我……”白鹿歌双手叉腰就要发怒,但眼角却瞥见霍麓展漠然的脸,心里顿觉一惊。

    她轻咳一声,赶紧改口道:“我从未做过什么恶事,你要说二姐,那我可不清楚。不过你既然知道你自己做的是恶事,你倒是还敢跟我这么凶巴巴的。我告诉你啊,幸好姐姐我脾气好,不然非替爹娘好好收拾你不可。”

    白若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懒得跟白鹿歌再多辩论。

    “反正今日是我败了,你要把我抓回去,尽管动手。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若是伏法被处死,呵,也好,也就能再见到爹爹和我娘了。”

    话说到这儿,白若然却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仰起头直笑得泪洒双鬓。

    “不对,我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是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的。而爹爹他们都是好人,理应升天做佛,还有七言……即便是死了,我也是见不到他们了。”

    乘云擒住白若然的手:“不会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爹娘知道你今日悔悟,泉下有知也会原谅你的。过去之事都已过去,往后便只有你我,可好?”

    “乘云!你是疯了不成?”方丈怒道。

    “佛渡世人,不论何法。心中有佛,头顶三千烦恼丝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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