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嘈切切(/)
肖卿今日也过得甚是窝火。
前有“玉衡”台上惊天一大雷,众仙家嘈嘈切切,一头钻到了前掌门的风流韵事之中。
而天枢门的百年盛名到底经不得多少折腾。
而后松阳长老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肖卿一问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弯弯绕绕又绕到了临衍的头上。那枚铜镜有所古怪。
临衍在山门前的惊天一剑引得众仙家震撼。有胆大包天的狂徒断言他颇具山石道人的真传,或为下一任掌门候选也说不准。
这话自然权当放屁,临衍小辈弟子,天枢门断然不可能真给他坐上掌门之位,然他背后的怀君可不同。
怀君剑法超群,生性温吞,又是前掌门的亲师弟,无论他本人意下如何,他身后的一群人必推着他站到前台来。
肖卿平日里作风强横,既收了一群心腹便也得罪了不少人。
这一群人抓着个救命草便尤爱兴风作浪,沐芳低调,不问世事,他们便瞄上了怀君。
倘若怀君再一退避,下一个便又是临衍。
如今被薛湛的小弟子一同搅合搅合,肖卿同松阳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真正的惊天大秘密不在前掌门的风流韵事之中,而在临衍处。
如果这个秘密若处置不当,莫说派系之争,便是天枢门百年基业都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毕竟凌霄阁的旧例挂在前头,谁同妖魔有所勾连,谁便要被各家戳着脊梁骨口诛笔伐。
肖卿思前想后,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这才连夜往临衍处一探虚实。当
真细究起来,前掌门清名之事说大不大,但临衍到底何方人士,他那被连翘重伤后一系列的反常之态又所为何事,如此桩桩件件,当真要命。
肖卿越想越气,越想越是恐慌,这一恐慌,也就失了长辈风度。
他站在临衍卧房门前朗声道:“我天枢门弟子的房里到底藏了个物件还是藏了个人,莫非我作长老的都没资格过问么?!”
话一出口,隔壁房中顷刻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又一盏,众弟子被这一朗声所惊醒,纷纷披着外衣提着灯,揉着迷糊的眼来一探究竟。
这一句话已经甚是不客气。若他的房中当真藏了个物件倒还好说,藏了个人……大半夜的能藏什么人?
许砚之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有一说一,衍兄弟作风端正,您这一无端指控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肖卿对这莫名出现的一个忽悠侠本就怀揣着一口恶气。
他眼见许砚之当众同自己顶嘴,刹时怒从中来,道:“你又是谁?在我天枢门里又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眼看连夜爬起来观战的弟子越聚越多,龟缩在临衍房中的怀君与越兰亭皆暗暗心惊。
临衍朝二人摇了摇头,披上外套,打开房门。
月明星稀,虫鸣声细碎。他朝众人一一行礼,尤其朝肖卿重重一鞠躬,道:“弟子方才睡得沉,不知长老到访,万望恕罪。”
他刻意将黑乎乎的房间露了大半个角,道:“想来砚之也是想让我多睡会,若因此惹了您不快,请千万莫怪罪他,都是弟子的错。”
挨打立正,认错恳切,众人都还没反映过来肖卿这一通火从何来,临衍又将房门打开得更大了些。
“外头更深露寒,长老请屋里一叙。”
黑洞洞的门中略可见些床铺书柜的倒影,怀君与越兰亭缩在窗子下,既感憋屈也是哭笑不得。
黑洞洞的房门仿佛一张豁口,众人举着的火把则如豁口的獠牙。肖卿左右四顾,一时也进退两难。
若退,丢了长辈威严,丢了好大一张脸若进,他一个长辈专拿捏着前掌门的关门弟子过不去,明日却不知那些人又会如何编排。
眼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提着寒灯的人影都是一张张编排造谣的口。肖卿寻思了片刻,对许砚之道:“既如此,那你方才堵在门口这一通编排,却又是为何?”
许砚之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承澜抢道:“都是我的主意!我、我白日里见大师兄受了伤,正打算来探一探,是我给诸位添了麻烦,长老要罚尽管冲我来,切莫牵连无辜。”
她说这话时刻意低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绕着发尾,颇有小女儿的羞态。
众人一看,恍然大悟,而这小辈私事,再深问便显得太不合适了些。
正犹豫间,小道尽头又来了一人。
那人白衫长裙,头发以一枚核桃木簪子松松挽着,鬓角压了个合浦珍珠钿,珠子圆润饱满,衬得她更是白面如瓷。来人正是云缨。
云缨素来掌门中历法星象与药房之事,平日不搅和门中杂事。
她常年在腰间挂一柄短剑,而关于此物曾在小辈中引起诸多猜测,但从有一种揣测未经得起推敲。
她今日一来,既显疲惫也显得一脸杀气。
只见她如登朝的女帝一般朝众人一一睥睨罢,冷笑道:“这白日里还没吵完,晚上还想接着吵么?!”
要说门中诸长老,众弟子怕肖卿是因着那把戒尺,众人不愿多同云缨往来则因着此人脾气实在太臭。
就这样一张八百年不见欢喜的脸,眉目虽也娟秀,但若非她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平日就连肖卿都不愿招惹她。
眼看人家师兄师妹一群小辈的事,众长老一个个掺和进来,实在同前山那群八卦搅屎棍子无异。
肖卿一念至此,长袖一拂,拂尘一甩,十分仙风道骨。
“如此,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朱观主还专程说要看看你。”
众人闻言不明所以地自行散去。肖连城眼看授业恩师发了火,也忙跟着人群一起往外涌涌,只想着快些开溜溜之大吉。
谁料肖卿眼睛尖,方才他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好容易来了个肖连城,他这一阵窝火便刹时有了个出处。
“……你在此地作甚!?”
肖连城闻言腿一软,忙道:“我也来看看师兄……!”
“你今日干了什么还有脸出来,还不回去思过崖好好反省!”
肖卿一通吼得肖连城险些尿裤子。
他吼完这一嗓子尤不甘心,又对承澜道:“你一个姑娘家,也多少注意些体面。”
他此言一出,房中的怀君险些站起来同他拼命。
越兰亭忙将他的肩膀死死按着,临衍揉了揉额头,道:“如此,先行谢过师妹。”
众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眼看人群散得差不多,许砚之三人方才俏生生摸到了房中。
房里怀君脸色铁青,越兰亭与临衍互不对眼,而临衍方才强撑着一口气同肖卿周旋许久,此时胸口的伤处当真见了些浊气。
“此事复杂,回头同你细说,你先来给为师护法,其他几个先暂且退避。”
怀君先招呼着目瞪口呆的承澜坐好,又如护犊老母鸡一样将越兰亭等人赶到了卧室一侧的书房之中。
越兰亭心不甘情不愿与许季二人同在一个无言,许砚之皆闻其“功勋”,多对其不忍直视。
“再盯着我当心长针眼。”她悄声道。
“……”
许砚之悻悻地收回目光,又看向季瑶。
季瑶自顾自低头发呆,月色如水,她左脸的疤被一层薄薄的淡绿色膏体盖了,竟显出几分楚楚之态。
许砚之戳了戳她的肩膀,她回过头,许砚之一张口,话在嘴边,忽然化作一腔无言。
“……怎么?”
季瑶被他看得心下发毛,许砚之别过头,心道,仔细一想,这姑娘当真同其他女子都不同。
一炷香过去,季瑶听承澜“啊”了一声,三人七手八脚忙往主卧挤去。
怀君摇了摇头,对临衍道:“起身吧。”又对承澜道:“你且缓缓,动静小些。”
彼时临衍已穿好了上衣,又对承澜鞠躬道:“师妹对我有恩,这一滩浑水,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你扯进来。若师妹心觉不适,要如何待我,我都可以承受。”
“……我们先解决眼下困境,其余之事,回头再说罢。且再让我想一想。”
临衍点了点头,又忙朝承澜二人一通谢。
“这便好了?”
“自然没有。”怀君无奈道:“我修为不如这位高人,封印之术欠些火候,明日若再横生变故,恐怕也瞒不下去。”
“既如此,你们还愿意让他明日出山?”
承澜方才助怀君护法,此时也有些脱力。只见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季瑶见之不忍,忙扶着她的肩膀四处找水。
怀君也心怀愧疚,看了她一眼,道:“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昨日一场,各家有目共睹,他若明日不去,恐怕会更添揣测。”
承澜站起身,脚一虚又坐了下去,道:“敢问师父,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此暗流汹涌,到底指向何方?”
这问题问得好。怀君二人对视一眼,略将前山一番揣测连同天枢门内斗争权之事草草说了,承澜听罢,犹豫半晌,道:“如此,弟子愚钝,自请代师兄出战。”
若当真如此简单便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圈。
怀君叹了口气,许砚之接道:“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恳请长老一听。明日无论衍兄出战或是不出战,各家揣测在所难免。他若战,无论是输是赢,人家也必有后手。今日肖卿姑且还护着眼兄弟些许,明日他站哪头都还是未知之数,是以晚辈觉得,不如索性咬一咬牙,破釜沉舟”
“以一当十,大杀四方?”
“……溜之大吉。告假,跑。”
“……”
怀君精疲力竭地摇了摇头:“跑定然不能跑,他再一走,这一道又一道的污名恐怕洗都洗不掉。”
“也不尽然。”越兰亭道:“现下诸多污名不过不着边的揣测,明日若人家一举将此污名坐实,我们恐怕插翅难飞。”
“正是此理,”许砚之连连点头:“我们在明敌在暗,人家今日能甩出化妖水,明日还不知会甩出个什么惊天法器。人家这是看准了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无论他们再怎么闹,衍兄弟这……咳,这伤,”
他瞥了承澜一眼,话锋一转,道:“这伤已然被他们抓了把柄,就这一件事,我们毫无办法。”
承澜还没插话,怀君忙道:“可天枢门前山后山皆有守卫,这连夜遁逃之事谈何容易。更何况明日临衍一走,人家再编排个畏罪潜逃之说,我们又当如何?”
“相比此事,我更好奇另一事,”越兰亭道:“今日肖连城伤了瑶姑娘的脸姑且还是意外,但他一个被除名之人为何能够出现在玉衡台上,又如何瞒过主审们的眼,此事却十分有趣。更何况方才你我皆悄然来之,肖卿长老即便再急,又为何定要今晚让临衍露个面?这背后可有推手?”
怀君沉吟片刻,接着道:“若他们当真拿准临衍的伤势做文章,无论肖连城如何,最终都定会绕到临衍头上。方才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云缨一个从不掺和门中事的人,今日看似发了一通脾气,实则是在帮助你我二人解围。她又在这局中扮演个什么角色?是敌是友?”
承澜听闻二人一通云里雾里,暗暗心惊。
本想着门中长老之争已足以让她心生厌恶,不料这一江湖朝堂,仙门妖界,兜兜转转一圈,这些人的所谋所虑也不过这几件俗事当真江湖四海,仙友门辟谷闭关,一个个的却也还是同一个鸟样子。
那边怀君二人商议未果,许砚之横叉一杠又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正当众人犹豫之际,季瑶“呀”了一声,只见窗边幽幽然飘来了一个纸鹤。那纸鹤敲了敲窗,咚咚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长夜里十分突兀。
季瑶接过那纸鹤略一扫过,越读则越是眉头深皱。
“沐夫人说,明日朱庸观主专程带来了他的山河瑱结界。他还说,此物可以捕捉妖气动向,若在里头放几只我们后山的妖物,这东西尤其适合小辈弟子用来练手。他的意思是,既然明日正是压轴好戏,不如将此物拿出来用。到时若谁在里面熬过了半柱香……”
“恐怕不需半柱香,就那破落东西,你师兄一进去就能给吸得渣都不剩。”
许砚之闻言咽了口口水,道:“那,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