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者(/)

    临衍将两个随身包袱往马背上一放,翻身上马,对越兰亭道:“怎的不走?”

    二人此时正置身于临仙桥客栈之中,时值隆冬,北风凄紧,一夜簌簌小雪过去,马厩中细绒绒的干草上都结了霜。

    越兰亭站在另一匹马跟前磨磨唧唧左看右看,临衍无奈低笑道:“怎的?马也不会骑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越兰亭牵着那缰绳摩了片刻,仰起头,道:“为何不与我同骑?”

    临衍不料她心心念念竟是这档子破事,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头道:“才下过雪,地滑,二人同骑多有不便。我们此来寻萧一平又不是来游山玩水,别闹,雁荡峰就在前头了。”

    此时距天枢门一行人往雁荡峰之行还要早几个时辰。临仙桥由东西朝向的一条河分隔开,城东城西之间由石桥相连,二人所置身的客栈在西边,恰同肖连城一行人擦肩而过。

    越兰亭摇着临衍手头的缰绳欲言又止,临衍实在拿她没有办法,道:“怎的你那么大一个人,出门却还如小孩一样?要不要我给你买个糖葫芦?”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越兰亭总有这般多的心思,然还没等他想明白,越兰亭的手便顺着白马一侧的缰绳,由脚踝而上,顺势摸到了他的大腿。

    “……”

    临衍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左右四顾,沉声道:“大庭广众,注意些场合。”

    马厩中除二人外并不得见外人,越兰亭一击未成,贼心不死,紧咬着下唇抬起脸,一脸楚楚可怜,其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得收敛。

    “我又没作甚。”

    都摸到我大腿根了,我若还不制止,鬼知道这臭流氓还能做出甚一言难尽之事?

    临衍死拽着她的细腕,左右四顾,头大如斗,忽而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的惶恐,又想起永安城客栈之中她的……不,此事不能细想。

    临衍低咳了两声,耳根红得想要滴出血。越兰亭不依不饶,蹭到他的腿边问道:“你为何脸这么红?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想什么呢?”

    临衍忍无可忍,伸出手,正色道:“其一,上来不许乱动。其二,话不能乱说。其三……”

    “我什么都没做呀当真冤枉。”

    越兰亭被他抓着手腕,挣脱不得,广袖滑落下来露出皓白的一截胳膊。

    冷风瑟瑟,临衍见之心疼,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将之丢着自生死灭或是任她蹬鼻子上脸灭了自己。

    谁若将来娶得她这样一人……他一念至此,瞪了一眼她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上来,别乱动,否则……”

    他搂着满怀的温香软玉,越兰亭佯装正经,实则心花怒放。她低头笑起来的时候耳朵上的两个珍珠环止不住地晃。

    一匹瘦马驮着二人在落日熔金的天色里慢悠悠走,瘦马穿行过临仙桥石板铺成的街道,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只可惜冬日的杨柳枝光秃秃没甚可看,城中纵横的河道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

    越兰亭盯着那缓缓漂流的浮冰看了片刻,道:“你说人死之后为何要埋到土里而不丢到河里?”

    临衍环着她腰间的手一紧,道:“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为何你这般抗拒这个字眼?”

    “我何曾惧怕?”临衍道:“此乃道法自然,人力所不可扭转之事,我无论谈不谈它,它都是一座山。但此时岁月安稳,景色宜人,若你能想出些更为风雅的话题,我实在感激不尽。”

    他这一番说辞将越兰亭堵得哑口无言,越兰亭左右四顾,只见四野萧瑟,一个身着夹袄的妇女正牵着她半人高的儿子往家走。

    所谓人间喜乐,各人亦有各人的看法。越兰亭低头想了片刻,道:“那你方才说别乱动,乱动则如何?”

    二人此时正经过外城一排房舍往雁荡峰去。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看又要落雪,临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段绕乱了思路,还没搭腔,越兰亭嬉笑着摸了一把他的腰,道:“本座几日未曾开荤,手闲得很,恰有此美人在侧……”

    “什么叫几日不曾……”临衍一言至此,恍然大悟,耳根红得更深。

    “青天白日,你能不能少想些有的没的?”

    “可天都已经黑了!”

    “……”

    临衍懒得同她计较,越兰亭为老不尊,戳了戳她身后温热身躯的肋骨。

    临衍哭笑不得,越兰亭贼心不死,又戳了两下。

    他忍无可忍抓了她的手也开始反挠她,一来二去,瘦马一阵轻快之小跑,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寒烟胧月,雁荡峰的茂林修竹也正在眼前。

    二人还在马背上胡闹,临衍抬起头,却见前方半山腰上下来了一群官差。

    这一队五人神色肃穆,有人手持火把,有人手持棍棒。两队人狭路相逢,临衍这头势单力薄,被这群官差齐齐挡在雁荡峰的山道上进退不得。

    “何人喧哗!大黑的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当首一个官差是个胖子,他紧眯着眼睛将临衍上下一打量,又暗瞥了一眼埋在他胸前的一个脑袋,冷笑道:“给我下来。”

    “敢问几位何事?”临衍收了笑意,恭恭敬敬,捏了捏越兰亭的手,朝那人抱拳道:“我这就将文牒找出来。小人不是本地人,此来探亲访友,得罪之处还望几位见谅。”

    他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抖开包袱开始翻。

    那官差仰着下巴等不肖片刻,挥了挥手道:“不用找了。”

    临衍虽下了马,越兰亭还在马上直愣愣坐着。那官差将她上下一打量,若有若无再看了一眼她身旁穿着朴素,一脸忠厚老实的伴行之人,料定此人想必不是什么狠角色。

    官差夹着马踱到越兰亭身边,山路狭窄,二马并行,临衍被可怜兮兮挤到了旁边的泥草地里。

    “我们奉命前来缉拿一人,此人八尺高,二十来岁,你们可有见过?”

    那官差一面说,他身后一人抖开一张画像。

    寒烟胧月,灯影模糊,即便如此,越兰亭依然一眼认出了那画像上之人正是许砚之无疑。

    越兰亭嫣然朝那官差笑道:“不认识,敢问你们找他何事?”

    那人此时凑近越兰亭,更将此人打量得清清楚楚。

    那时隔得远,尚且不觉。此时凑近一看,此女当真人间绝色。

    她眼下一颗泪痣盈盈欲滴,一汪秋水似的眼睛脉脉含情,连那嫣然笑起来的唇角都若有若无有些邀请之色。

    官差左右四顾,色迷心窍,已然未将临衍放在眼里。

    “我瞧你这小相公道和这画像得很,你二人大半夜的在此瞎晃,实在可疑!来人!将此二人拿下,押回府中!”

    他话音未落,四个官差齐呵一声,七手八脚,这便将临衍扣了起来。

    越兰亭坐在马上,一时没人动她,她似笑非笑,将那官差上下一打量,道:“哦?瞧您说得这般信誓旦旦,想必你们已在竹林中找过,且无功而返?”

    她挑眉四顾,茂林修竹,月影蒙昧,当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天。

    “我瞧这林子诡异得很,说不准闹鬼。你们这般莽撞,不怕撞了鬼么?”

    她话音未尽,眸中寒光一闪,另一道剑光却比她更快,照彻了寒冬霜夜!

    沧海出鞘,剑光如一道孤虹,擒住临衍的四个官差受此一击,气海激荡,纷纷退了好几步。

    “抱歉,我家娘子性子急,你们若是惹恼了她,当心没人给收尸。”

    临衍神色淡淡,似笑非笑,一派温文之色尽沉作了冷意。

    “大胆!竟敢出手伤官府之人!”

    越兰亭距那胖官差仅一步之遥。二人同在马上,胖官差方才被临衍的剑光吓了一跳,直勾勾盯着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浑然忘了杀机同他仅有咫尺之距!

    越兰亭长袖一抖,一缕银丝倏忽绕过了他肉乎乎的脖子,越兰亭紧一夹马腹,那官差直觉得脖子一凉,待他再回过神的时候越兰亭已牵紧了手中银丝,他的一颗头颅便这样被她的银丝缠上。

    胖官差捂着脖子呼吸不得,越兰亭笑意未减,更显嫣然,悄声道:“好沉一颗头颅,也不知值几个钱?”

    她牵着那银丝调转马头,官差坐在马上狂乱挥着手臂。

    底下三人逢此惊变吓了一跳,其中一人颤颤巍巍退了两步,大呵道:“你们是哪家仙门弟子!竟敢出手伤我朝廷中人!你们何止胆大包天……!”

    他话音未落,临衍掂了掂手头的沧海,流里流气,神色坦荡,道:“凌霄阁,记好了。”

    他大言不惭,胡话来得眼睛都不眨。越兰亭一口气没憋住,却见临衍信誓旦旦,又道:“不过你们说的这人我确实见过。”

    临衍胡乱给指了个方向,也不管那几人信是不信几人纵不信也惧于越兰亭手头的银丝。

    那胖官差见状破口大骂:“跑什么跑!怎么着,你一个仙门弟子,还能杀了我不成?若你当真动了手,我看你的宗门如何承担得起朝廷问责!”

    当此非常之时,仙门同朝廷的关系一触即发。

    临衍也不欲惹事,正思索如何脱身,未等他动手却听林中传来了夜猫叫声。

    此叫声若有若无,凄厉渗人,仿佛一只猫被活活剖开了肚子掏出了肠子一般令人闻之不忍。

    众官差皆抖了抖,临衍二人也正惊疑。那夜猫又叫了两声,这两声倒比方才那叫声更为凄厉瘆人。

    “看来林中的确有鬼。”临衍笑道:“我们来此捉鬼,几位可愿放行?”

    越兰亭虽不明所以,到底也将那银丝收了手。

    胖官差还欲再辩,气势汹汹,却见遮天蔽日的竹林之中闪过了一个影子。

    他僵着脖子叱骂了几声,拔出刀,黑影一闪即逝,再不得见。

    “什么人!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一张白纸轻飘飘落到了泥土地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纸钱由竹林之中飘了出来。夜半闻猫声,而后又见了几张不知来路的纸钱,几人纵再是胆大,此时也不由被吓出了一身毛汗。

    “咦?这便是那传闻之中的……?”

    临衍佯装正经,假模假样从怀中掏出个葫芦,道:“原来师父所言不假,一会儿若地里头有饿死鬼钻出来,你们可千万莫要害怕。我是捉妖之人,专降魑魅魍魉娘子,你猜我们今晚遇着的会是何方鬼怪?”

    “若是饿死鬼倒还好说,莫要来了个你我都未见过的……地府游魂,那可就不好应对。”

    二人一唱一和,一本正经,不似作伪。

    众官差方才见二人身手本已心生退意,此时又撞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说什么也不愿再同二人纠缠。

    当首一人恨恨挥了挥手,道:“既是捉鬼的,那便快去!”

    他话音未落,夹着马腹一溜烟行去。

    越兰亭望着几人背影啧啧两声,道:“就这点定力还出来强抢民女?”

    “……出来吧。”临衍收了剑,哭笑不得。

    竹林中哆哆嗦嗦钻出一个人,此人浑身衣衫褴褛,瘸着一只腿,手拿一捧纸钱,一脸土色,同画像上之神采奕奕有着云泥之别。

    这便是被朝廷通缉的许砚之。

    原来许砚之刚踏上春波苑第一层平台便听得了官差的马蹄之声。

    他藏在小院里的假山秀水后,众官差被门口送葬用的纸人吓了一跳,磨磨唧唧半天谁都没敢去敲门。

    待一群人无功而返,许砚之在一群纸人堆里也正毛骨悚然,于是便远远跟在众人后头一路下了山。

    谁知这一下山便遇了临衍。

    “你这纸钱是哪里来的?”越兰亭道。

    “这山上有个奇怪的庄子,我见里面有些纸人纸钱,这便抓了一些过来他们走了?”他一瘸一拐踱到临衍身边,摸了摸胸口道:“还好我机智过人,料想到你二人必会跟着天枢门弟子一道去同一个地方……”

    “天枢门人也在此?”

    临衍诧异挑了挑眉,许砚之见其神色有异,左看右看,道:“若非如此,你来做什么?”

    二人一一对视,一时不言。

    陆轻舟在薛湛手中,薛湛人在白帝城,二人本向往白帝城跑,不料途中得怀君一封手书,这才中途折返,掉头往临仙桥来。

    萧一平是薛湛的金主不假,但这消息在仙门之中本也不是甚隐秘,此时一番细想,原来这一封手书将临衍同天枢门人又凑到了一起,当真奇异。

    “照理说你师叔应该不会刻意让我们碰上门派中人……”越兰亭话未说完,临衍又挑了挑眉。

    那时二人收了信,临衍将信将疑,本想着琼海山庄一事后怀君当不会专挑这个时候找他。那时他断言此信或为他人杜撰,越兰亭不信,只言要往此来探一探方才放心。

    却原来这一圈绕来是为了这一遭。

    “倘若你当真碰了门派中人……”

    “见机行事,无妨。”

    此事便十分有趣,究竟是何人一定要令他同门中人撕破脸方才罢休?

    临衍提剑牵马,刚往山上走了两步,回头道:“你方才说的庄子可是萧一平的庄子?”

    许砚之点了点头:“想必是。怎么?”

    “庄子里可还有其他人?”

    “这我可没看清,我只看那一院子的纸人实在瘆得慌,这便又回来了为何这么问?”

    临衍摇了摇头。

    待三人一路沿小路穿竹林而去时,临衍眉头越皱越深,道:“我怎地听到了……呼救之声?”

    “方才我扮鬼那是权宜之计,衍兄你可莫要吓人。”

    越兰亭“嘘”了一声,侧耳静听,道:“莫说话。”

    许砚之僵着脖子,后背汗毛直立,侧耳听了听。

    一川遥夜如水,风声瑟瑟,白霜结在地面上森森冷彻。他听得竹林瑟瑟作响,正待开口询问,一句若有若无的女声穿过密密竹林飘了过来。

    “救命。”那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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