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
俊亭山上的桃花还没开,那山泉中新融下来的、滚了泥土芳泽的清冽的泉水却正好用来烹茶。
公子无忌与承澜相对而坐,二人都不由想起第一次碰面之时,承澜嫌此人油头粉面,公子无忌则压根没把她当女人。
而今二人一人手拿着一杯热茶,承澜依然嫌此人骚气逼人,公子无忌也对她不抱任何想法。但时过境迁,二人刚经历了一场初试牛刀之战,那初见时的十分嫌恶此时却奇妙地降作了七分。
“我不同说不上话的人谈生意。”公子无忌道。
“哦,那王爷保重,我这就走。”
承澜言罢佯装起身,公子无忌见其油盐不进,长叹一声,道:“但你既手持山石道人的佩剑又是沐夫人亲封的掌教,想来这援兵一事你也能说得上话。”
而还有一事,公子无忌不说,承澜心下心如明镜。
她的身后还站了个怀君。怀君虽不再理会门中要事,但他的头衔可谓不低,看样子天枢门一门凋落,这薪火传承的担子就要落到这其貌不扬的丫头身上。
公子无忌一念至此,也不知该徒生感谓或是暗暗心惊,思来想去,门中小辈里竟果真无人比她更适合这个担子。
“怎地,王爷也是个以貌取人之徒?”
承澜见他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悠哉哉喝了一口茶,也将他的那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公子无忌不单以貌取人,他还是个爱美人如命的猪蹄子。然而承澜不是美人,倘若她日后接掌了天枢门,她或许还将成为一个十分令人头疼的对手。
公子无忌一念至此,笑吟吟又多看了她几眼。
“你令我想起来一个故人,”他道:“那人也如你一般利落,尖锐,既让人生畏,也让人生敬。”
而那人曾在五百年前领大军围了羌国的国都。
公子无忌长叹一声,道:“本王还有要事,长话短说。我的请求并不复杂,你只需给那远在妖界的神界九公主写一封信,就说我愿把我的秘密卖她一半,其余之事,她自然知道轻重。”
“我天枢门早同她交恶,你如何肯定她能理我?”
公子无忌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同她交恶,唯独你天枢门。便是你想同她交恶,危机之时她也定会护着你。只此一个请求,再没有其他,”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是薛湛,齐大人手上的三队人马你们尽可以拿去用。此外雍州的三万兵马也可以借给你,只要你们莫同妖界勾结,朝中与仙门共抗妖军本就是大势所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公子无忌将桌上的茶盏一放,道:“你只需告诉她几件事,其一,我与她有着共同的敌人,其二,我知道不少此人的老底,其三,倘若雍州那位姑姑愿意合作,我与她,与你,三方共赢。”
“三方共赢,那谁输?”
公子无忌笑了笑,道:“这事你可以去问问她。不过我也另有一事十分好奇,那姓安的所言之事,你可觉得有些道理?”
承澜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想来船舱里一群人对她的外貌品头论足之事他已从仙藻处听了来。
您老一个皇族贵胄,找一群花娘来给个下马威已是十分跌份,而今怎地竟还如市井长舌妇般,偏生对这无关紧要之事这般上心?
“您是说我该娇俏些?”
公子无忌迎着她的眼,低下头,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他本想闲来无事拉这丫头奚落一番解解乏,然而方才河边一见,他又隐隐觉得,这般奚落一个人反倒显得自己忒没有君王气度。
他摆了摆手,道:“当我没说,本王说错了话,小侠女别往心上去。”
看承澜似笑非笑,他又道:“这群丫头出言不逊,回头本王自会教训。小侠女大人不记小人过,权当他们放屁。”
“恰有此意,我也当她们放屁。”承澜道:“但王爷,天底下的女人在你的眼里只有两种,一种是女人,一种是人。”
公子无忌眨了眨眼。
承澜接着道:“对于女人,自然是将最好的珠翠与绫罗给她,让她成为您的笼中雀。对于人,则他可以黑,可以白,可以作奸犯科,也可以心怀大义。我做的这些事情让王爷你心怀感喟,因为我是人,不是你眼中的女人。但是王爷……”
她大咧咧一脚踏到石凳上,周围一众侍卫吓了一跳,纷纷就要拔刀。
“倘若人可以自行去选,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做你捧在手里的那种女人,那一船的姑娘在我看来只是一群求生的人。我虽十分庆幸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但我能坐在你的面前同你谈事,而非给你斟茶,这并非因为我不够娇俏,而是因为着王爷你……闲心闲情地等在岸边啊。”
承澜一战后阴霾顿扫,一番话说来竟也有些淋漓畅快之感。
公子无忌目瞪口呆听着,一时不知该心生感慨或是先将这一只雏凤格杀在襁褓之中。他自认阅人无数,阅美人更多,但倘若抛开他的成见,坦然将承澜视作一个可能的对手,他甚至有些肉疼。
为何天枢门中尽出这样的人?为何一个眼看就要衰落下去的百年门庭却偏生有这种羽翼未丰的雏凤迎头生长?
公子无忌仰天长叹,犹豫片刻,终揉了揉鼻子,道:“本王还有事,你回去向沐夫人禀明即可。我就不留了。”
待承澜一路由俊亭山往祁门镇走的时候已过了午时。春日的日头不热,恰正春江水暖,她远远看着密林中的一线河,心道,若非庆王的无心之举,她恐怕还未曾想得这半通透。
她确实对自己的容貌之事颇为介怀,而这介怀随着顾昭的激怒而更令她念念不可忘。但方才仙藻的一席话让她陡然明白了一件事,且不论容貌如何,她都是一个持身清正的侠女。她既不是王孙身边的斟茶之人,也并不愤恨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
那些如山一般的成见并未压垮她,割裂她,只让她更升出了一种更为澎湃之感。
此前她因容貌而身负枷锁,如今枷锁既除,她的野心与鸿鹄之志便再没有人可以遏制。如今她手持利刃,所向披靡,这才能保护自己,匡扶正义,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就在承澜返回天枢门的时候,远在帝京的谢棕琳也接到了一封信。此信为一个魅妖所写,信中短短一句话便已令她眉头深皱,久久不言。
信中道,我们已经查到了季蘅的身份。
作者围脖霜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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