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一条鱼·人王(/)

    缠绵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短暂,第二日天色微亮,白礼不得不起身早朝,凤如青也跟着爬起来,挥退婢女,在床边亲手为白礼正衣冠。

    “我先前总觉得,你身形消瘦,模样稚嫩,若是做了君王,必然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凤如青微微仰头看着白礼。

    他虽然依旧不胖,缠绵一夜,面色也不好,但他身高腿长,这绣金的王袍加身,冕旒将他散落的长发高束,凤骨龙姿,帝王威严初显,又因白发绝然出尘。

    同她第一次见到的白礼,那个色厉内荏满目疮痍绝望的小公子,已经全然不同了。

    凤如青笑笑,“如今看来,陛下当真是风姿玉骨,令人见之心折。”

    白礼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好看过,他那深刻在记忆中的黑斑,从来都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

    他反倒早就忘了凤如青当初被他误认为画皮的可怖样子,只记得凤如青如今美艳绝伦,一人便抵过这皇宫中所有春色。

    听凤如青这样夸他,白礼也只是浅笑,捏了捏凤如青的侧脸,亲昵道,“我送你。”

    这宫殿中伺候的人,看不到凤如青,但几次三番的,总也知道白礼不太对劲,尤其是他的白发显得尤为妖异。

    想到太后空云之事,宫人们尽心伺候的同时,更加对白礼多了一分敬畏。

    不过白礼的白发,却是朝臣乃至百姓心中的神迹。不知何时,市井中已经传开,帝王登基那日,真龙现世,腾云之中便是白色。

    现如今白礼的白发,正是真龙降世的印证。

    这话没有人刻意去控制,左右也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凤如青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若不然她一定会笑。

    即便她知道世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甚至盲目地去相信神迹,可这也太过扭曲黑白,那日现身的真龙分明是弓尤,他是条漆黑的罪龙,何来白龙之说?

    不过管他什么,总归是好的,白礼也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他最近才发现,身为帝王,他需要学习的东西真的太多。

    将凤如青送出宫殿,到了一处隐秘处,白礼眼看着她破开虚空,来往黄泉鬼境,心中震撼于她越发强悍,也感叹她当真对自己极好。

    她分明,不是个该为他停留的人。

    凤如青回到鬼境继续工作,白礼又开始汤汤水水一日四膳的调理,上课,批阅奏章,甚至学习一些浅薄的拳脚射箭还有马术。

    两个人之间,变成了一种十分喜人的相处模式,大部分时间阴阳相隔,都在忙活着彼此的事情,但到了十日之约,凤如青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放下,自鬼境抽身来到人间,去寻她的人王帝君。

    弓尤每一次,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开,都会经历一次自我厌恶,抓紧手中沉海,去他自己的寝殿后面,酣畅地练个大汗淋漓。

    而凤如青,每一次回去,无论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会看到白礼盛装提着宫灯,等在遣散得空无一人的宫殿石阶上,眉目沉静地带着笑意,心甘情愿地沉浸和等待属于他的绮丽的梦。

    哪怕这场梦,会耗损身心寿命,他也从未如同凤如青说的那样,在窗扇上系过红绢布。

    他甚至怕凤如青误会,下令年节之时,整个宫中都不许挂红,对外宣称是祭奠那被冤死的几万抚南军,还有那些无辜被害的家属。

    于是百姓们争相效仿,几乎奉白礼之言为神意,梁景每逢年节,皇宫内外,满城皆白。

    凤如青每一次在龙栖殿前,由着白礼牵起她的手,都能够察觉到他的变化。他开始越来越沉静,越来越身量笔直。

    偶尔她来得早,蹲在议事殿的屋什么,他却没说,在她吃好之后,才开口,“梅园那边的梅花,早一个月就开始开了,我总想着,等最盛的时候,才带你去看。”

    白礼说,“可惜花期不等人,昨日去看,已经有些要败了,再不去,便只剩一树枯枝了,你与我一同去看看吧。”

    凤如青轻轻吸气,笑着应声,“好。”

    初春时节,两个人出屋,白礼亲手给凤如青披上大氅,自己却身着单薄衣衫,手指冰凉地攥紧凤如青,慢慢地朝着梅园走。

    距离并不算远,但他走得很慢,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出门开始便飘着细细的小雪,走了一段,雪花大了些,凤如青并不觉得冷,只是怕白礼会冷。

    白礼一直走在前面,看似步履轻盈,实则每一步都很艰辛。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幸福。

    梅园里面并没有如同白礼说的那样,已经残败,雪中红梅开得正盛。

    凤如青常年混在黄泉鬼境,鲜少有心思看人间风景,乍然看着这一园盛放的赤烈红梅,不由感叹,“好美啊。”

    白礼始终紧紧抓着她,越来越紧,凤如青感觉到了,却没有抽离,只是对着他笑。

    白礼也回给她笑,一如当年的羞涩温润,伴着冻红的脸颊,仿若这二十年的时光,从未流逝过。

    “我总想着,和你走得更远些,”白礼开口,对着凤如青道,“走到今天,我真的尽力了。”

    他来不及咽下的血,顺着嘴角留下一些,他很随意地抹去,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

    凤如青也攥着白礼的手,静静等着他说话,白礼却没有说很多,说完这些之后,又拉着凤如青,朝着里面走了些。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雪白的雪花落下,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却谁也没有拂去。

    凤如青呼吸着鼻翼间冷香的寒气,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人间死别。

    只是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心存愧疚不甘,而是堪称平静地迎接,她知道,白礼亦是。

    两个人无声地站在这园中,风雪越发的急。

    凤如青等不到白礼说话,便开口,“你说,我们这样吹满风雪,是不是也算是白头?”

    白礼终于回头看她,他前襟早已开出了片片比红梅还艳的血花。

    他笑了笑,终究是撑不住了,朝着地上跌去。

    凤如青在他跌落之时伸手托住了他,白礼半躺在凤如青怀中,睫毛上沾染的雪花,一片片的,被眼中水雾熏湿,化为泪水滑下。

    白礼伸手抹去了嘴边血迹,喘息了片刻,看着凤如青说,“我与你,不是早就共白头了吗……”

    相守到白头,并不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早在她为他逆天改命,在天罚之下他决然冲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刹那白首。

    凤如青也笑起来,眼前模糊了下,很快又清明,“对啊,对……”

    白礼闭了闭眼,一片梅花落在他的唇上,他抿了下,竟然尝到了一丝甜。

    风雪卷着落下的梅花,天地间纯白与炽烈的红交织,正如他们的相遇。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凤如青终究是忍不住问道。

    白礼看向她,视线已经有些涣散,凤如青的视线再度模糊,等到再清明,她便见自己的腕上,多了一条艳红无比的绢布。

    白礼仔仔细细地为她打上了结,垂手落下之时,气息也跟着断绝。

    凤如青微微张着嘴,唇颤动了几下,眼泪还未落下,便已经被风雪带走。

    她一直在等着白礼跟她说,下辈子来找我。

    可白礼从来也没有说过,他不愿再拖着她了。

    每一次的相见,每一次,他都能感觉到她在不断的强大,她早就是他留不住的人。

    只是他不甘心,不舍得,非要这样抵死耗尽最后一丝生息,才肯放弃。

    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想让她答应找他,白礼知道,他只要说了,她一定会答应的。

    但他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无法跟她走到最后,身带帝王紫气,尚且承受不住她,若是凡人,怕是几日便会丧命。

    白礼不是怕死,不是怕轮回成为悲剧,不是怕十几年长大见她一次便夭折死去。

    他只怕,怕她一次一次地体会分别,一次一次枯守他的到来和离去,这样的痛苦,他已经体会了二十年,他如何舍得她重蹈覆辙。

    所以一世,便足够了。

    哪怕这只是很短的,对于一个邪祟来说,片刻停留的一世,也是他无怨无悔的一生。

    凤如青低头,将额头抵在已经断绝生息的白礼头完,弓尤就后悔了,但是他恼着呢,怒火正盛,也拉不下脸,便径直朝着自己的鬼王殿去了。

    凤如青这些年也很了解他的性情,看似酷烈,却实际上只是个不开窍的铁疙瘩,刚烈大部分是假象,刚直的作风之下,是个十分善良周密的软心肠。

    于是凤如青才敢踩着他的边界做这事,还敢在他火了之后,跟着他身后哄人。

    进了鬼王殿,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凤如青见弓尤转身再欲对她发作,左右这里也没有人看着了,顿时鬼君的脸也不要了,露出脆弱的表情,“弓尤,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做这事。”

    “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太对不起了,我就不该留你在这鬼境,你赶紧走!”

    弓尤说完就想抽自己巴掌,他总是这样,明明不想这么说话的!

    凤如青做的事情看似很逆天,但确实做得滴水不漏,问题其实不大。

    他只是醋得厉害,三十万功德啊!她得多喜欢那个小白脸,才眼也不眨地撒出去的!

    还有这事竟然瞒了那么久,那么久!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妖女骗得团团转的昏君!

    凤如青垂下头,想了想道歉也没有什么用,便突然灵机一动道,“大人,别赶我走,可以罚我,我都受着。”

    凤如青挤了点眼泪,抬头对弓尤道,“老弓,我没有家可以回了。”

    弓尤本来绷着的脸和心,被凤如青这一句话就给撞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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