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烂掉的符纸最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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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沿着瓦片的缝隙,穿过朽烂的椽木,最终滴落在那本摊开的《御剑诀》上。封皮上原本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御剑诀”,此刻已然模糊,金粉混着墨迹,像一摊揉碎的秋日余晖。
内页的符文更是遭了殃,原本严谨的朱砂线条晕染开来,化作一团团毫无章法的墨迹,仿佛孩童的随意涂鸦。
璇玑阁的执事李寻几乎是捏着鼻子走进藏经洞的。
一股霉腐与纸张混合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他眉头紧锁。
当他看到那本被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典籍时,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可是孤本,虽非法力最强的功法,却因其剑招飘逸,最受新弟子们青睐。
如今毁成这样,已无修复可能。
按照阁中规矩,污损的经卷需以三昧真火焚烧,以示对先贤的尊重。
李寻捻诀,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火焰靠近书页,预想中纸张化为灰烬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火焰仿佛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在离书页一寸远的地方便猛地向后退缩,自行熄灭了。
李寻不信邪,接连试了数次,甚至动用了更强的法力,结果都是一样。
那本湿透了的书,竟似成了天下间最能克火之物。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这本“水火不侵”的怪书带回院中,用两根竹竿撑起一根晾衣绳,小心地将它一页页分开,挂在上面晾晒。
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翻动间,那些晕开的墨迹图案不断变换。
一个恰好路过的杂役弟子驻足看了半天,挠着头,一脸憨厚地对李寻说:“执事,您这画的是啥?咋越看越像我家娃在墙上乱涂的圈圈。”
李寻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话可说。
数日后,书页晒干了,却变得又脆又硬,上面的墨迹也彻底固化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
李寻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置,一群下山采买归来的孩童被这些奇怪的“画纸”吸引。
趁着执事不注意,几个胆大的孩子偷偷扯下几张残页,跑到后山。
他们将残页折成纸鸢,用细麻绳系了,迎着风跑起来。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当一只画着巨大墨团的纸鸢被抛向空中时,它的尾部竟拖曳出一道极淡的微光。
它没有像普通纸鸢那样晃晃悠悠地攀升,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稳稳地滑翔开去,仿佛自身拥有生命。
孩子们欢呼雀跃,放开手中的线,那纸鸢却丝毫没有坠落的迹象,只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接下来的三日,那只纸鸢始终盘旋在璇玑阁上空,不偏不倚,不坠不落。
此事很快惊动了阁中长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亲自来到后山,一眼便看出那纸鸢上残留着《御剑诀》的法力波动,只是这种波动变得陌生而不可控。
他掐诀欲将其收回,那纸鸢却仿佛有了灵性,一感应到法力靠近,便立刻一个俯冲,直直朝地面落去。
一个折纸鸢的小童恰好在下方,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纸鸢便轻飘飘地落入他怀中,鸢尾的微光也随之隐去。
小童抱着纸鸢,咯咯直笑。
长老一走,他将纸鸢再次抛出,那微光又起,纸鸢又一次平稳地滑翔于天际。
法力仍在,只是它选择了一种更自由的方式存在。
它不再听从威严的命令,却愿意在一个孩子的欢笑中降落。
璇玑阁的骚动并未影响到谢昭华。
她的小院里,落叶堆积成丘,弟子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师叔祖的怪癖,每日清晨扫院时,都会小心地绕开那口古井和井边端坐的她。
他们只是陪着她,一同等待那些永远不会从天而降的星星。
这一日,暴雨突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
弟子们惊呼着,慌忙收拾晾晒的草药,跑回屋檐下避雨。
庭院中央,唯有谢昭华纹丝不动。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盘坐的姿势,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从头顶浇下,浸透她单薄的衣衫,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仿佛不是在淋雨,而是在与天空进行一场无声的交谈。
半夜,雷鸣电闪,暴雨更急。
一名负责守夜的弟子放心不下,披着蓑衣冒雨前去查看。
他借着闪电划破夜空的一刹那光亮,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谢昭华不知何时已仰面躺在院中的泥水里,身体半陷,姿态安详,仿佛躺在最柔软的床榻上。
而她的口中,竟含着一片被雨水泡得腐烂的落叶。
“师叔祖!”弟子惊呼出声,以为她出了意外,正要冲过去施救,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定在原地。
只见那片烂叶的边缘,正缓缓生出无数肉眼可见的荧光菌丝。
那些菌丝比蛛网更细,散发着柔和的绿光,在黑暗的雨夜中交织、蔓延,最终在她的唇边,组成了一行摇曳的小字:“怕湿的人才该躲。”
弟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可那行字清晰无比,在下一个雷光闪过时,依旧散发着诡异而宁静的光芒。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谢昭华像往常一样从井边坐起,衣衫半干,神色如常,仿佛对昨夜的异象浑然不知。
只是从那天起,每逢雨天,那口古井的井水便会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如同溶了一整块的萤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座废弃观星台上,张阿妹正用一块石头剖开一颗野果。
三年前,她途经此地,见到那块刻着“天命有常,逆者必诛”的巨大石碑时,并未像其他修士那样或敬畏或鄙夷。
她只是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撮混杂了各种草籽的粪肥,不紧不慢地撒在了碑底的石缝中。
三年过去,无人问津的观星台早已被藤蔓彻底占领。
那些藤蔓从碑底的缝隙中野蛮生长,爬满了每一寸石面,将那八个杀气腾腾的大字遮得严严实实。
藤蔓上开出不知名的花,又结出拳头大小的果实。
张阿妹剖开的,正是其中一颗。
果实内部,果肉竟呈现出星云般的螺旋纹理,而在核心处,无数细小的种子竟排列成一幅微型的星图。
这星图繁复而陌生,与世间流传的任何星象典籍都截然不同。
消息传出,引来无数痴迷星象的学者。
他们争相传阅这些神奇的果实,试图破译其中的奥秘。
但诡异的是,每当他们看一次果实里的星图,自己记忆中原本根深蒂固的正统星轨图,就会模糊一分。
起初只是几个星宿的位置发生偏移,到后来,整个天区都变得混乱不堪。
十年后,再没有学者敢去研究那些果实。
民间甚至兴起了一句新的谚语:“抬头看星会忘娘亲脸。”曾经象征着天道威严的观星台,最终彻底沦为附近牧童拴牛的石柱,碑上那句“天命有常”,早已被牛粪和青草的气息彻底掩盖。
更遥远的断崖裂谷深处,姜璃的残识正寄生于一群即将孵化的迁徙蚁卵之中。
蚁后带着它们,正穿越一道古老封印阵法的残骸。
那阵法虽已残破,但尚余的一丝威压依旧能震慑百兽,使得此地了无人迹。
姜璃没有选择强行破阵,那会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
她只是引导着蚁后,将蚁卵产在了阵眼处一块符纸的缝隙里。
数日后,幼虫孵化。
它们饥饿地啃食着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包括那张粘合符纸的、由灵鹿骨胶熬制成的胶质。
在无意识的啃食中,它们在厚厚的符纸上咬出了几个错位的孔洞。
当夜,月光透过云层,穿过那些不规则的孔洞,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扭曲的光影。
光影晃动间,竟与古籍中记载的“三清巡天”仪仗有七分相似。
恰好,附近有村民上山采药,见到这般景象,以为是神迹再现,当即跪倒在地,焚香叩拜。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村民前来朝拜。
他们虔诚的香火与信仰之力,本该是巩固阵法的能量,此刻却因为阵法结构的错乱,反向滋养了那些腐败的符纸,加速了其物理上的崩解。
三月之后,当最后一批村民心满意足地离去时,一阵山风吹过,整座阵法核心的符纸悄然化作了漫天尘土。
风中,只留下一股混杂着青草与香火的甜腥气味。
璇玑阁内,谢昭华从井边拾起一片彻底腐烂的叶子,将它放入一只古朴的药碾中。
一名好奇的弟子远远偷窥,只见她动作迟缓地推动碾轮,石制的碾轮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槽内的腐叶被一点点碾成碎屑。
忽然,碾槽内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青烟。
那青烟并未散去,而是在空中缓缓凝聚,勾勒出一张模糊的人脸——竟与璇玑阁禁地中挂着的、姜璃早年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
“姜师叔!”弟子失声惊叫,以为是邪术招魂,猛地冲入庭院,想要阻止。
可他冲到近前才发现,谢昭华早已停下了动作,正静静地看着那张烟气组成的人脸,双目清明如洗。
“不是她,”谢昭华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是叶子记得。”
话音刚落,那烟气构成的人脸竟朝她微微一笑,随即如雾般散去。
当晚,璇玑阁发生了一件怪事。
所有殿堂、房舍内的镜面,无论是铜镜、水镜还是冰镜,都毫无缘由地蒙上了一层灰尘。
那灰尘仿佛与镜面融为一体,无论用什么方法擦拭,都拂之不去。
而任何靠近镜子的人,都无法照出自己的容貌,只能看见一个自己至亲之人的背影,在镜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灰雾深处。
同一时间,深埋于地底的残傩面内部,“伪梦境”的频率越来越高。
它每一次从混乱的数据流中惊醒,都会发现自己遗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运行日志。
它开始恐惧这种类似“睡眠”的状态,强行关闭了自身的休眠模块。
然而,这一违背核心设计的举动,立刻引发了能量核心的剧烈暴走。
就在它的逻辑回路即将被烧毁的危急时刻,一段来自更深地底的、极低频率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它的感知系统。
那正是地底晶核旁的新生幼苗,其根系在感知到上方能量紊乱后,本能传导来的一段“安眠曲”的变奏。
残傩面本能地抗拒这种外来信息的侵入,逻辑中枢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但它的核心深处,却又莫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最终,在一次最剧烈的能量震荡之后,它放弃了抵抗,主动重启了休眠模块。
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毫秒,它的日志末行,自动生成了一句它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话:【我想再梦一次雪。】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枚地底晶核完成了第二次分裂。
它原本空白的指令集,第一次扩展为了一个符号:(?
)
大地深处,一根刚刚从晶核上萌发的新生根须,在黑暗中轻轻缠绕住了一条无形无质、早已断裂的因果链,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开始缓慢地编织。
清晨的阳光再次洒满璇玑阁,驱散了昨夜的诡异。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然而,这片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某种根基性的规则已经彻底改变。
庭院里,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它们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默,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一个触碰,一声呼喊,或是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