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报应总不晚(2)(/)
于是到后来,聂箐便几乎不再来千渡寺拜佛了。
转眼间时光飞逝,乘云只觉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七言就从蹒跚学步变得能四下乱跑。这孩子生了一副聪明相,逢人便甜甜喊声“日安”,好似跟谁都是熟人似的。来往香客都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有些常来的香客还会给他带来糖葫芦,拨浪鼓等小玩意儿。
而每次接受别人的恩惠,七言都会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行礼,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善意定会有善报的。”
乘云时常会独坐佛堂,诵经祈祷七言平安成长,不受俗世烦扰。若佛祖要降下惩罚,就降在他一人身上便足矣。每每这时,七言就会偷偷跑到佛堂来,使坏地偷拿乘云的佛珠。然后换来乘云轻轻的责骂,两人随即笑闹在一块儿,倒也是其乐融融。
本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直静好下去,但谁知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的美好罢了。
这日细雨湿衣,千渡寺中香客甚少。几个小尼姑与白若然相约去集市置办些针线杂物,刚出佛寺大门,迎面便瞧见几个青年男子说笑嬉闹着走来了。
在前的男子怀里揽着一个美艳的女子。虽只淡妆着面,但也恰如怒放的芙蓉那般美丽动人。此时才刚立春,正是春寒料峭时,但她却只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裙。衣袖被雨水浸湿,贴在她的皮肤上。
隐约间可以看见她的手臂竟然全是淤青。
“唉,人都死了,还拜什么佛啊。我那个叔父就是迷信这些东西,要我说,拜佛有用,我大哥和我爹他们就不会被白鹿歌给砍头喽。”
“话不能这么说,好歹前年白鹿歌自己也偿了命嘛。不过你可得要当心着点儿,我姐姐说堂叔最近像是联合了分家的人,准备把咱们赶下位呢。你还是赶紧成亲,要不然你这个家主可当不了几天了。”
“成亲成亲,成亲了哪有现在这么自在。对吧美人儿?”
那男子勾了勾怀里的女子的下巴,但眼底自然是没有半分疼惜可言的。
这女子名叫常婉,也正是之后那个吹奏虫笛的毒美人。罕元尚未亡国时,她也算是一个武将世家的小姐。奈何当年征元大战,她全家男丁尽数战死,只剩下她一人和孤寡老娘。因为她颇有姿色,才被木家的残余子弟收留。
只是,这些原本是王室出身的子弟向来是心高气傲唯我独尊。自然不会给她和她老娘什么好意对待,不多久,老娘病死被草草掩埋。而于这些男子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寻欢发泄的工具。被抛弃也是迟早的事而已。
就是这样寻常说话走路的一瞥,白若然已留意到了她面上的苦涩和绝望。
而那几个木家子弟,也认出了白若然的脸。
“诶?等等!这不是白家的那个三小姐吗?三小姐还是四小姐,我忘了。”
“四小姐,白若然。对,白若然!好巧啊四小姐,几年不见可还记得我们吗?”
白若然打量了眼前几人一眼,心里只剩厌恶之感。她自然是早已不太记得这些木家的人了,只是当年还在笙央时,每年罕元前来进贡,都会有些王室子弟同往。要么是跟瀚王商谈国事,要么是来探亲。
而每次一来,他们便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而那安九鸣和北昌,更是与他们把当年的事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
白若然不想多话,拉上几个尼姑便要离开。
却不料那带头的男子竟横步拦了上来,擒起白若然的下巴便是一脸贼笑。
“别急着走啊。这好几年不见,咱们可是想念白四小姐得很啊。佛门净地这么养人呢,四小姐如今看着更加动人了。只是不知四小姐多久没有开过荤了?可要咱们照顾照顾你?”
“无耻,滚开!”
白若然推开那人的手,却反而引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此时,七言忽然跑了过来,拉着白若然的衣袖道:“娘亲,你要下山吗?我随你一起去可好?”
白若然心中正觉气恼,想也不想便道:“你乖乖回佛堂待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七言撅了撅小嘴,一脸的委屈。那几个木家子弟见状,立时围了上来。
“哟,这才几年不见啊,就连孩子都有了?小孩儿,你爹是谁啊?”
七言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白若然却已是怒上眉头。她将七言往身后一推,示意他赶紧离开。遂即对眼前几人行了个礼。女生nsxsrg
“诸位公子,小女子已是空门中人,过去种种已是云烟,还请各位公子不要为难。止棋,我们走吧。”
白若然几人低头便走。但于那几个木家子弟而言,她就似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越看越让他们喜从心来。
“还空门中人呢。我看你是心空体空吧,不要脸的贱货,以为往这儿一躲就没人知道你当年是怎么像狗一样在北昌和安九鸣身下承欢的了吗?怪不得白家出了那样的事都不敢回去啊,原来是觉得丢脸呢。白家的狗,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跟你那个姐姐一样,都是没脸没皮的狗!哈哈哈……”
言语刺心,叫白若然狠狠地攥紧了双拳。她转过头去看着那几个扬长而去的木家子弟,眼中已是杀意腾腾。
但言语终究只是言语,白若然此时倒也并没有生出非要取他们性命的想法。只是当日的事回想起来,她却是日日懊悔,为何当初没有答应七言带他下山?为何没有嘱咐寺中的僧人好好看管他?
但凡是一丝念头的变化,兴许都会让之后的诸多事情截然不同。
那几个木家子弟在佛堂叩拜时,恰好瞧见一对香客送了一串糖葫芦给七言。几人玩心大起,遂上前抢走了七言的糖葫芦,一边对这小小的孩子说着辱骂白若然的话,一边将糖葫芦高高举起捉弄七言。
一串糖葫芦,自然不至于让七言觉得舍不得。但这些陌生人口中所说的话实在不堪。他虽不懂事,但也知道“贱货,猪狗,荡妇”是骂人的字眼。任是哪个孩子都忍受不了他人这样辱骂自己的母亲,他气急,遂一把抱住一个男子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下意识地狠狠一推。
三四岁的孩子,哪里受的住这么大的力气?七言就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后背,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后倒退,脚下一空便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待那几个木家子弟回过神来时,七言已摔落在阶下的竹林里。一支新发的细长竹笋将他当胸贯穿,霎时间满目鲜红!
一旁路过的小和尚恰巧撞见这一幕,当即大喊:“快来人啊,七言出事了!”
那几个木家子弟吓得面色煞白。转头瞧着迅速围拢过来的僧人们,更觉心虚惶恐,自是半刻也不敢逗留,飞也似地跑走了。
乘云闻声赶来时,众僧人正小心地将七言抱向禅房。那支竹笋无人敢动,还支棱在七言的胸前。这一幕,直叫乘云满目血红,如同整个天空轰然垮塌。他冲上前去,紧紧攥住七言的小手。
“住持……好疼……”七言双目涣散,已是气若游丝。
“别怕,七言乖,有我们在你不会有事的。”
他多想告诉七言,“爹在这儿,别怕”。但话到嘴边,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他不敢松开七言的手,像是攥着它,就能从神佛阎罗手中将儿子的性命拽回来一般。
但七言却忽然哭了。他小手一动,轻轻握住乘云的手指。
“住持,我爹爹……到底在哪儿啊……他为何,从不来看我……”
此言如利剑,将乘云一片一片凌迟。他久久不知该如何作答,平生从未尝到过的绝望,愧悔和愤恨不甘,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让他窒息。
但还未等乘云将心头摇摆不定的抉择落定,七言的小手就忽地脱力垂了下去。他并未阖目,一双涣散的双瞳满含泪水,直直地望着苍穹。
而他隐于心中,直到最后一刻才问出口的问题,却是再无人能给他答案了。
白若然回来时正是傍晚时分。平日这时,正是炊烟袅袅米面飘香的时候,但今日,寺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四下环顾,众人的眼里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伤悲。
白若然忽觉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她快步往佛堂去,还在门口便被一个老尼姑拦了下来。
“空尘,别进去了……”
“出什么事了?七言呢,怎的我回来就没瞧见他?”
老尼姑低头不语,白若然心底更觉不安。她上前推开众人大步走进佛堂,映入眼帘的便是七言了无生气的小脸。众僧人已替他殓尸,清理了血迹,叫他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白若然不愿置信,上前摸了摸七言的脸颊。冰冷僵硬的触感让她仿佛置身梦中,一时竟然还让她轻轻笑了笑,像是觉得这梦万般不真实,转眼就会醒来。
但下一刻,滔天的悲痛便涌了上来,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她嘶声哀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空尘,节哀啊。斯人已矣,是为天意。七言天真烂漫,既便到了佛祖座下,他也不会忍心看你这般伤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