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

    水花溅起丈高。

    临衍在岸边目睹这情形,正讶然而失色,疏漏之际便见一人手拿长刀直劈他的面门!

    方才他与越兰亭在岸边被此一群不要命的锦衣卫缠得心浮气躁,直至越兰亭拼尽其仅存的神力唤出瑶琴,琴音过处,惨叫声此起彼伏,二人这才由重重包围之中挣得了片刻喘息。

    他素来最恨夺去他者性命,但这一身一手的血浆早不随人愿。

    越兰亭也已是强弩之末,勉力难支,他二人一人在岸边与众人周旋,一人被逼到了院中一角,正于满目焦黄之中与众小心周旋。

    临衍一招“山河断流”横扫千军,沧海之利,千军辟易。受他近距离气海冲击之人被此万钧之力劈开了胸膛。

    临衍头脑麻木,四肢沉沉,只觉一腔喷涌的杀意与理智相互拉扯,直撕得他险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渴血之念,一不小心便欲将此地生者屠戮殆尽。

    “走!”

    谢棕琳由小沧浪池中飞身而上,见得那一头插在巨坑之中的黑色,一把将它拔了起来。

    那头越兰亭在一众锦衣卫的攻势下勉力难支,谢棕琳故技重施,将此千斤之朝人群中一掷。

    轰然裂声之中,森白色矮墙只剩了一半残垣。

    “走!!”

    临衍眼见陆轻舟跌落下的水浪还在翻卷,牙一咬,又要冲过去救人。

    谢棕琳曲手化藤将其牢牢一抓,大喊道:“走啊!!”

    临衍进退两难,风霜催逼,只见得胧月深远,一片无力。

    “我怎能见陆前辈落难而……”

    “废什么话!”

    谢棕琳忍无可忍,树藤强扯着临衍将之拖行了数尺。

    眼看越兰亭落入重围,临衍救之不得,剑光过处,树藤被沧海隔开了几段。

    “走个屁!”临衍大呵道:“我辈岂能独活!”

    正焦灼之际,长风呼啸,妖气渐浓,只见一人手持银枪,横扫千军如卷席,直扫得一众锦衣卫纷纷退却。

    左重寒方才与临衍一战落败,被其以镇妖符压在书房边的小院中动弹不得。

    此时他好容易挣脱束缚,正自恼怒,此时见了来势汹汹的一众锦衣卫,当即便以将之拦腰斩断!

    众锦衣卫被此妖物震慑,颤巍巍分开一条通路。

    左重寒神色肃杀,沾血,一把将越兰亭带至手中。他与临衍二者又一次隔着一群锦衣卫遥相对视,但这一次他的手中有了越兰亭。

    “同我回去,否则此女小命堪忧。”

    临衍反手抹了一把脸,长剑当胸,冷笑道:“今日在此,谁都别想离开。”

    陆轻舟与公子无忌落水,水中浮冰共波涛一道翻涌,二者潜入水中生死未明。

    岸上的人也正生死不辩,左重寒与临衍两相僵持,外头一群锦衣卫不明所以。

    再往外,方一踏入琼海山庄门口的一群仙门救援之人见此狼藉与血色,一时也正惊骇。

    喊杀声共火光并起,一团乱局,天不遂人愿,双方一通混打,一时都没讨得好。

    那边锦衣卫同仙门道人正战得难舍难分,这一头,左重寒挟了越兰亭为质,双方也不敢当真下死手。

    虚晃试探一二招,左重寒早领教过临衍剑法之清绝与诡变,既不敢轻敌,也不敢真将之惹毛了不得收场。

    左重寒虽与夜歌同行,但二者行事手段并不相同,依着夜歌的性子,逢此乱局怕恨不得一把大火将所有人烧成灰。

    但左重寒所接密令同她不同,临衍是为宗晅唯一的血脉,即便他心下再是烦闷,也万不能将这一尊祖宗惹得六亲不认。

    左重寒一边同临衍虚与委蛇,一边还得防着谢棕琳,万般谨慎却唯独忘了越兰亭。

    一簇树藤将左重寒的脚缠得严严实实,越兰亭被他擒在怀中卡着喉咙,眸光一凛,幻了一束白光在手。

    就在左重寒讶然将其推远的一刹,白光入体,越兰亭将那白芒推入了自己的肩头。

    白光幻成一道冰锥。冰锥劈开了她的肩头的皮肉,闷哼声中,左重寒亦感胸前一冷。

    “你……!”

    越兰亭冷笑一声,咒诀不停,待得冰锥化去,她的鲜血将衣襟染作通红之时,众人忽而听到了雷电之声。

    “天地神魔,听令。”

    越兰亭轻声道。

    她封印未解,神力不济,但唯有此一方封妖之法是她曾牢牢记下的。

    神血之力在地脉深处奔流,小沧浪池里的静水浮冰隆隆作响,天边一片月色半明半暗,是为半片乌云遮去明月。

    “去!”

    越兰亭暴喝一声,只见她左手挟持着左重寒擒在她脖子上的手臂往外扯,右手当空化了个半圆。

    长风呼啸,天地无极,二人所站立的土地上平白晕开了一个咒诀。

    此乃昔年山石道人将宗晅一举击退之时所用咒法,名唤归尘。

    归尘诀以神血为引,又同琼海山庄中四下蔓延的血气亡魂共振,其力俞千钧,直将左重寒与一众锦衣卫推开了她一丈远。

    也正是这一丈之时机,谢棕琳唤起水龙,池水凝成的冰链直朝左重寒脚边蜿蜒而去,只一瞬功夫,他便被此水龙与归尘之咒禁锢得动弹不得!

    神血之力远不止于此。众人听得大地深处的仿佛地牛翻身一般的颤抖,一时惊诧四顾,只见小沧浪池中迅然腾起两股水龙!

    水龙头一举将两岸垂柳连同岸边巨石一并吞没,临衍当先往高地一跳,惊涛拍岸,千堆雪尽,被禁锢在原地的左重寒还未来得及喊得一声便也被滔滔巨浪吞了进去。

    水中另一股力量正托着湿淋淋且神志不清的陆轻舟将其往岸边带。

    两条水花缠着陆轻舟腾空不多时,不料一股黑烟又复将陆轻舟的双腿牢牢捆绑住,此为季蘅。

    他陡然见了神血之力,正自诧异,手随心至,先行挡了陆轻舟的去路,忽而扬天哈哈大笑。

    大雨如倾盆之势漫了下来。

    越兰亭神力不支,冷汗岑岑,又被这漫天大雨一浇,早已身心俱疲,腿如灌铅。锦衣卫众人从未见过这般生猛的一股力量,纷纷退了两步,越兰亭死咬牙齿又幻出一条水龙与季蘅争夺那悬浮在池水上空的青衣道人。

    陆轻舟被悬在小沧浪池上空一左一右两相拉扯。

    众人对峙之际,忽闻巨钟轰鸣之声。

    巨钟的隆隆之声混着雷电交加之势将琼海山庄的大火与漫天秋色卷得干干净净,大雨如注,毫不容情。

    临衍等人在小沧浪池的一头勉力相支,季蘅运着一股非妖非魔的力量在另一头与众相抗衡。

    巨钟激起的气浪也冲得众人血气翻腾,喉中泛甜,眼看那巨钟在风雨交加的夜空中漂浮了起来,喊杀之声距此方院落也越发逼近。

    也不知谁仙门人与锦衣卫杀了谁,亦不知这乱哄哄的一个局将走向何方。

    双方僵持不下半刻,被水龙牵着的陆轻舟陡然睁了眼!

    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运起全身修为,想也不想,一掌穿花拂袖章便朝季蘅所在的方向拍去!

    “走!”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层层叠叠的声浪之中。

    沧海弧光与巨钟之声响交相应和,临衍奋起便要去救人,终被谢棕琳与越兰亭一左一右,强按着肩膀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陆轻舟也因此落入了巨浪拍岸的小沧浪池中。

    他在落水之前见得临衍几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雨声未绝,一场不知因着神血或是天意唤来的大雨还在不留情面地清洗这万里河山。

    临衍心中郁结,悲愤而无可交加,三人一路穿前院那早成狼藉的一段绿竹小径往外奔逃的时候,忽而遇了一群仙门之人。

    这一群人身着灰白色长袍,手拿四方法器,如临大敌。

    其当首一人在竹林小道的尽头抓住了一个夜宴上奔逃的歌女,歌女早被吓得抖如筛糠,前言不搭后语,那人问了她两句,她答不出,那人也便将她一剑穿胸。

    两群人狭路相逢,众人一愣,有一络腮胡大汉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洗尘山庄之人何在?!”

    谢棕琳方才刚历一激战,正也郁郁,破口便骂道:“什么狗屁山庄你们又是哪里窜来的野猴!”

    谁料她这一破口大骂却激起了仙门众人的怨声。

    照说他们刚进了琼海山庄之门便遇了一群颇有术法底子的锦衣卫之伏击,众人还没回过味,眼看着又是大火又是奔雷,二三兄弟不明不白便做了他人的刀下亡魂。

    是以狭路相逢,杀红了眼的那一方则最先撕破脸。

    人群中有先行念咒呼风唤雨之人,也有人眼尖,遥指着临衍惊道:“这不是天枢门首座弟子?!”

    众人沾了雨意更显湿漉而肃杀,谢棕琳还没出手,临衍一剑当空指着那人,低声道:“让开。”

    “……你究竟是何人,琼海山庄里发生了何事?你又为何身带一股妖气?!”

    那洗尘山庄的络腮胡大汉还没问明白便受了临衍一式“江河断流”。

    照说他平日断不会如此鲁莽,越兰亭看得诧异,只见来路一片黑影共水色,铺天盖地都是黑。

    临衍也不知自己为何温文之底色尽失。

    此时大雨奔袭,血气翻涌,自己的一腔战意便也撕裂般地催得他满腔杀意。唯有宵小之生命才能平息他的杀气,也唯有不断的掠夺与杀戮才能平展他的无力之感。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陆轻舟落水是为无力,眼睁睁看着越兰亭被左重寒所擒是为无力,他那时好容易将书房暗室之中的九曲玲珑阵破开,眼见得越兰亭双手被缚,吊在一个黑沉的房中如一只折翼的鸟,一时怒从中来,只恨不得将公子无忌撕碎!

    他的怒意太过酣畅淋漓,又仿佛是一场压抑了许久的火种。

    此番怒意令他手足无措,令他不能自已,也令他更为无可奈何。

    临衍的一腔无力与怒火付诸于剑上便成了杀人之戾气,洗尘山庄众侠士还未来得及掏出法器便被他的剑意击退了数尺。

    沧海直往一人下盘而去,临衍单手握剑,行先于心而至,剑花一搅,大雨亦被其生生斩断。

    那络腮胡大汉不料他竟真下了死手,仓皇迎战之际,一面铜镜被他凝在手中。

    此铜镜逐渐伸成了一个青铜盾,此巨盾可攻可守,稍不留神亦可将地方砸得皮开肉绽。

    火花四溅,兵戈敲击,沧海将青铜盾上削下一角,连方才未被大火侵袭的修竹也被他拦腰斩断。

    滂沱大雨未停,此间杀意像极了丰城河畔的那个将死之夜。

    “叮”地一声,临衍一式“仙人指路”直指那大汉面门,连沧海亦被青铜盾弯折了些许。

    也当此时,越兰亭拼尽全力凝了几簇寒光在手,琴弦化成的气浪亦将其余诸人挡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之机,有一人幻了个奔雷咒。

    雷电遇水,噼啪裂响之中修竹与剑势皆被火光吞没。

    临衍的身形亦被火光所掩盖,越兰亭见之大惊,瑶琴在手,凤鸣之声隐而未发之际,一簇冷光陡然射向她的面门。

    此暗器名为“霹雳”,身形虽小,其威力巨大。

    越兰亭闪身躲过,她身后的白墙上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她眸光一凛,弦上闻仙乐,乐中带着杀伐之声。

    “抓住那个天枢门的!千万莫让他跑了!”

    许多年前便有人道她的琴声不够清绝,她那时不以为意。

    不够清绝,够得屠城便可,她答。

    她已许多年未曾破杀戒,虽然生死簿上没有她的名字,她的功过也不由鬼蜮评判,但许许多多的人曾同她说过,我不是在救人,是在救你。

    许多年之前她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她手上有八十多条人命,每一条都是一桩罪即便老天爷无法恕她的罪,但她的罪早被烙在了漫长无止的生命之中,不知生死,不懂罪与善,自由无忌,一如死了一样。

    她在九重天时曾是草菅人命的轻狂者,后历轮回,亦少不得犯下杀孽,再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的善人,善人们劝慰她,莫再如此行事。

    救人是为救己。但她今日忽而不想再救己。

    凤鸣榣山,昆仑玉碎,琴声淙淙杀伐,已是她对故国与这个荒诞之世的仅有的妥协。

    越兰亭杀意在心,在手,在夜雨滂沱之中,在满城湮灭了的花海之中,在一个填不满的缺憾里。

    雨夜之中一股气浪凭空而起,气浪过处,奔雷与火光之下尽是血气是为洗尘山庄无辜者的血,也是临衍奔流的妖血。

    越兰亭早被杀红了眼,其琴声过处,惨叫之声竟比仙乐动听,而临衍的剑意临衍讶然回过头,只见得盈盈修竹之中有一人长衫烈烈,手持君子之器,所行杀伐之举,夜雨长风被其劈作两半,天地山河亦仿佛被她劈作了两半。

    “天枢门首座弟子……是谁?”越兰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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