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晚照(/)

    越兰亭爱极了临衍的这一双眼睛。她低头俯视着他,捧着他的脸,手中仿佛拘了一捧水月。

    “干嘛这样看着我?”临衍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他二人此时不着寸缕,越兰亭坐在石潭边的巨石上。石头的触感冷硬寒凉,他发丝的部分至暖至柔,令人心笙摇曳,不可自已。

    “你好看,”越兰亭笑道:“看不够。”

    临衍握着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我回不去了,”他道:“门中再没地方安放我这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人。”

    他辗转如此之久才将一腔惶惑宣之于口,越兰亭柔柔地看着他,温和而纵容,戏谑又带了谅解。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背上与腰上,挠得他触手的地方止不住地痒。

    “你何止欺师灭祖?”越兰亭笑道:“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光天化日,白日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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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师父是个怎样之人?”

    越兰亭被他问得十分一言难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这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我会以为你有什么奇特癖好。”

    彼时二人正懒洋洋泡在小石潭中,临衍丢下水的那一颗白色珠子此时已渐渐敛去法力。

    水温较方才凉了不少,临衍生怕她冷,好劝歹劝却实在不能将她劝到岸上去。

    他无奈之下只得以身饲虎,一手圈着她的腰,另一手撑在潭中巨石上陪她闲扯。

    触目尽是萧瑟与寒白,临衍轻柔地啄了她的后颈,道:“并非这个意思,我料想师父身居高位,文质彬彬,想必如我这般的局面他已见过不少。师娘同我说起他时总仿佛隔了一层山水,我很是好奇,若我当下所遇之事放在他的身上,他会如何抉择。”

    彼时越兰亭正双手撑在巨石上,以脚划水而乐不思蜀。

    她的背正映入了他的眼帘,柔白的蝴蝶骨上浅红青紫,惨不忍睹。临衍当即红了脸,略带些歉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越兰亭不知他心头辗转,思索片刻,道:“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呀。”

    她同庄别桥往天枢门去的时候那人已名满天下,他的所思所虑从未同越兰亭讲过,越兰亭也便懒得问。

    其实细细想来,庄别桥行事的圆融与滴水不漏必不是他的天性,他自小熟读圣贤书,其内质再是清正,一人行走江湖之时也着实受了许多磨砺。

    越兰亭转过身,直视着临衍的目光,道:“你们虽是同一类人,但毕竟是不同的人。你为何总想事事以他为楷模?”

    “倒不是楷模,只是……”临衍梳着她的头发想了片刻,道:“门中众长辈对我寄予厚望,小辈弟子也都以我为楷模。现在我虽不是天枢门人,但有时细想起来也不免慌乱。我自小所笃信的君子之道仿佛没甚用处,但那另一条路如妖界那群人所说,宗晅所行的那一条杀伐之路,又断非我的本心。我只是一时困惑,实在不知道将来该走向何方。”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临衍被她问得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回答,越兰亭白了他一眼,道:“我若说你无论选择哪条路我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未免太过武断。怀君曾令我不管上天入地都要将你拉回正道上,但我自己都不知何为正道,更无法指教你。但有一话,你师父曾耳提面命地同我提过许多次,你既问我,那我也便再提一提。”

    “何事?”

    “克制。”

    临衍不料庄别桥竟同越兰亭提过这话,讶异地挑了挑眉。

    照沐夫人所说,庄别桥一生磊落,处事端方,赏罚分明,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陆轻舟于此多有不同见解,盖因他自己逍遥惯了,看着庄别桥为门中诸事所累,体谅则以,时不时也常拿几句风凉话来酸他。

    临衍从未同其先师有过这般畅谈,除越兰亭外,他也找不出何人能同他有这样一番畅谈。

    “此话何解?”

    “你问我?”越兰亭嗤笑道:“你看本座何时克制过?”

    她此话甚是有理,临衍叹了口气,道:“那想必师父身居高位之时,也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刻。”

    越兰亭懒得理他,自拽着一截枯树枝玩。她方才被他折磨得险些晕过去,她年老体衰,实在不想在在此难能之惬意时刻谈论他二人共同熟知之人且这人曾被她嫖过。

    临衍见她这般不配合,又挑了挑眉,问道:“那温冶又是怎样一个人?”

    这却问到了越兰亭的难处。

    临衍一把抢过那枚枯树枝,不许她再走神,越兰亭仰着头思索了片刻,道:“……我记不太清了。”

    “……”

    临衍将她圈在巨石水潭中,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咬唇笑得甚是……流氓。

    临衍实在拿她头大,本以为她又要将这事糊弄过去,却听她道:“这是实话,千真万确。九重天的事情过去太久,后来我再寻他也都寻到了不同的人,我觉得……他们每个人虽有不同机遇,但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是心怀天下的好人。”

    “……你好端端寻一个人,自己竟寻得忘了?”

    你少年心性,春日大好,自不知这其中苦楚。

    越兰亭不欲同他解释,只含糊道:“我猜他们内质清正,这一层该是有的。那时我玩心重,所思所虑之事自不如现在这般透彻。细细想来……其实他究竟给了我什么,又如何令我这般执着,我却也实在想不起来。”

    她从未同任何人谈过温冶之事。若非有着鬼蜮一遭,临衍恐怕也难以知晓其中的因果渊源。

    当真世殊时异,天道无常,他若茫茫然地同她走完这一生,不去叩问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不知二人是否能……或许不会愉快。越兰亭心道。

    或许仅是一场百无聊赖的玩乐的重启,她同他谈及她的过往,便是来者不可追,光说出来也便好受了些。

    越兰亭叹了口气,抬起手臂圈着临衍的脖子道:“我有时候在想,或许你同他本身没甚关系。你是冥冥之中一个普通人,我也是长河之中一个普通之人,我们相遇相守,本已足够令人心生喜悦,无论有没有他这一层……”

    “倘若没有他的这一层,你还会这般在意我么?”

    越兰亭眨了眨眼。

    每当她想说谎时她便直觉性地眨眼,临衍早知她脾性,狠捏了她一把,道:“当我没问,你无需答。”

    “刚开始我不知道,但若我有机会同你深交,必然也会心悦于你。”

    她答得倒快。

    “为何?”

    他挑眉的样子十分好看。

    越兰亭看了他片刻,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好看?”

    “知道,”他坦坦道:“门中师妹们自小便对我青眼有加,此事在天枢门里不是甚隐秘之事。还有呢?”

    “……”

    他这般厚颜无耻,德高望重,这君子之道竟修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越兰亭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宅心仁厚,心善而宽和。这在仙门之中并不多见。”

    临衍本想反驳她,思来想去却又觉得无甚好反驳。

    “还有呢?”

    越兰亭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他,便道:“我并非因着心悦于你才有意抬举。我年长你不少岁,所见之人实在是多,有金玉其外者,也有满口仁义者。你虽不自洽,骄矜,别扭,心思重……!”临衍似笑非笑,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后腰往下滑。

    越兰亭当即话锋一转,道:“……但你真的笃信君子之德。无论他人如何说即便我如何干扰你你是真的相信修身齐家,匡扶正义这件事。”

    越兰亭指了指他的胸口:“反身而诚,善莫大焉,你信你所信之事,你为人处事有条理,有底线。你虽有时思虑过多,但你确实在意人命的金贵我见过太多视他人性命为蝼蚁,视天道为蝼蚁之狂徒,你心有坚持,亦有敬畏,就这一点,你比我要好。”

    他的身体并非白玉雕成的一块,他的胸口上有经年风霜所留下的疤,也有化妖水所伤之后蔓延出来的如藤蔓一般的妖纹。

    这纹路越兰亭浑然不在乎,不仅如此,她对他的困惑与挣扎亦不曾多加苛责。临衍从未听过越兰亭这般夸他,他沉默了片刻,心绪翻滚沉浮,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归,最后不得其法,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多谢。”他道。

    他高她不少,如这般俯下身抱着她的时候,越兰亭略有些错愕。

    这孩子赤子仁心,心地纯善,若再多历练些,不知将来会长成怎样一个厚德流光,怀瑾握瑜之人。

    加之此人年轻,皮囊甚好,生气勃勃,生龙活虎,实在是不可多得之……老流氓越兰亭霎时红了脸,越想便越发令人不忍直视。

    待得霜色渐白,月色渐明之时,二人从凉透了的池水中爬起身。

    越兰亭对一池寒水尽春色的举动颇为愧疚,临衍反倒浑不以为意。他为她仔仔细细系好了衣领扣子与腰带后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回去喝点热的,你虽有神力加持,也别给自己惹上风寒。”

    “……你说我们方才这般,倘若有人来此打水喝了……”

    “闭嘴。”

    越兰亭乖乖闭上嘴,半晌,又道:“其实在水里行事也多有不便,我听说……”

    她的一句“听说”还没有说完,临衍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珠子非金非玉,以一条红线横穿而过,光芒流转,不似凡品。

    “这不是……?”

    临衍点了点头:“九转回魂珠。白蕊曾在鬼蜮交与了我,我一直没寻到机会还你。想来她若还在,也必然希望你能将这东西留好。”

    不等越兰亭怅然,他径自掰过她的肩让她趴在马背上,不由分说将那珠子好好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现在一穷二白,首饰金银什么也买不起,不得已只好借花献佛,九殿下莫要嫌弃。”

    她纵想嫌弃也实在说不出口。

    越兰亭握着他的手臂,二人又闹了片刻,临衍笑意未敛,一抬眼便见来时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牵着一头驴,戴着个斗笠,一副江湖侠客的打扮。此为映波。

    他抬头见了二人,见那瘦马被拴在小池塘边焦躁得直跺脚,而越兰亭不慌不忙,正凑到临衍耳边说了一句话。

    堂堂天枢门大师兄神色古怪,看了看她,又看着一路小跑上来的映波,脸倏地红了。

    “越兰亭姑娘也在呢,”映波不明所以,左看右看,道:“我逢师姐之命来寻你们……二位。”

    映波虽年纪不大,到底也不是白纸一张。他瞧二人这欲言又止之色,登时明白了几分,遂挠着头干笑道:“师姐怕你们前路艰险,特喊我来添个帮手。”

    “师妹可还好?她让你来可是要让我回去?你又如何寻到了这里?”

    临衍这连珠炮似的发问令映波没跟上,他喘了片刻,摆手道:“我问了客栈的掌柜才寻到的你们师姐没说让你们回去。她说,现在门中形势大不相同,你们若要往白帝城去,请千万低调些,莫再撞了门中诸人。”

    “那……”

    映波晓得他忧心何事。

    他将手中长剑往小毛驴背上放好,低声道:“师姐的伤虽重,好歹命是保住了。云缨长老令她回门中静养,她现在怕已经在路上。可惜那把钧天剑,经松阳长老一掌,怕是……留不下来。”

    临衍心头辗转,愧疚更甚。

    越兰亭忙问:“怎的云缨长老也来了?为何天枢门竟倾巢出动?”

    “我也不晓得,”映波道:“松阳长老被雁荡峰的事情气得不行,云缨长老同师父也赶了来,不日便将到得白帝城中。”

    “怀君师叔?”临衍同越兰亭两相对视,讶然道:“这薛湛究竟要做什么,怎的竟把师叔都引来了?”

    那年的荷花之约呀,怀君你可要把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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