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越兰亭不知这一场乱局之中的各人走向了何方,季蘅如何神威大显地杀下了孤逢山,而由东黎部牵头的援军统帅是否安然无恙。

    一念云栖月安危,越兰亭更是郁郁寡欢,乃至惶惶不可终日。她本对她无甚好感,但云栖月既救了她又曾给她挽过头发。上一个给她挽头发的人还睡在长青山冰棺之中。

    越兰亭自认福源淡薄,几百年来得了白蕊一个至交知己已是老天爷的恩泽大盛。但云栖月同白蕊实在太过相似她们不是一种人,但她们对越兰亭的薄薄的一点好却让她既惶恐而又贪恋不已。

    越兰亭在鬼蜮王城中形如孤鬼,游离不下数日后又听闻了王城戒严的消息。

    那时她尚在一个小池塘边蹲着坐看王八搬家,那王八经了她连翻摧折竟也顽强地活了下来。三年不见,王八肥壮了不少,正当她思索着是否要将这肥壮的王八带回去炖汤的时候,越兰亭看到钧天殿的方向飘起了一盏橘色的灯。

    众鬼差见浮灯而如临大敌,而她也被巡城的鬼差强行带到了王城里。还未等越兰亭在王城安顿下来,她便听闻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鬼蜮戒严是因着长青山的神女墓遭了贼。如今王城上下闲人勿扰,还望九殿下留意自己的安全,没事便不要到城外去了吧。”

    越兰亭闻言大惊,本想往长青山一探却又被拦了下来。她眼看一群人哄闹着又将王城排布得水泄不通,心头郁郁,越发惶恐,不得不假意回房中,静待众人忙碌过后再做打算。

    她毫无形象地斜躺在床上,半边身子搭在床边,右腿和右手臂四仰八叉地垂到地上。

    待外头动静小了些,越兰亭顺手一捞,莫名到了个冰凉的物件。

    一个油黄的烛台静静地躺在她的床底下,烛台里的油已被蒸得干了,黄铜色泽的表皮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灰。

    越兰亭觉得此物甚是眼熟。她将那油腻腻的烛台仔细擦了擦,眼见那烛台干涸的灯油和灯壁上斑驳的绣迹,一时恍然大悟。

    此物曾出现在白蕊的墓室之中,而后又被鬼蜮祭司放到了祭祀神庙里。她长此来往长青山,一来二去混了个眼熟,但这神女庙的祭祀之物,谁又这般无聊将之塞到了越兰亭的床底下?

    先有长青山王墓失窃,而今她的房中又多了个明显不属于生者之物烛台。越兰亭越想越觉得此处大有文章,她遂推开房门,捏了个诀,幻化成一个白发苍苍的鬼差后,又偷偷摸摸往长青山神女庙摸去。

    王城上下戒严,鬼差十步一巡逻。越兰亭闪转腾挪,横行无忌,一路出了王城辗转往西。她顺着昔年临衍曾攀爬过的山脊小道小心翼翼地攀到了王墓的第一层,越兰亭长袖一抖,九歌冰弦缠在了神鸟雕像的脖子上。

    她凝了个扶风诀借力而上,趁众守卫走神之际,闪身猫在了雕像跟前。

    九歌虽被黑龙精魄毁于一旦,但这冰丝琴弦陪伴了她多年,收拾捯饬一番也还能将就着用。一行侍卫不疑有他,巡视一番后又顺着神女庙左侧的石梯走到了第三层。

    越兰亭眼看四下无人,悄然摸到石门跟前,背靠石门捏了个诀。

    这平台上风声呼啸,一边是断崖绝谷,一边是被白臻亲自封了的青石墓室。想来这一群巡逻的侍卫也未曾料到有人能胆大包天顺着悬崖攀爬上来,他们的巡视也颇不谨慎。

    封印既解,石门透出一条细细的缝。越兰亭猫着身子潜到了墓室之中,她右手握拳而又张开,数次之后,一簇火焰从她的掌心腾空而起。

    白蕊的冰棺被照彻得雪亮,墓室一应如常,冰棺里的闭眼躺着的人脸色惨白,一应如常。

    越兰亭倍感疑惑,顺着那冰冷而干燥的冰面上摸了一把。这一把下去,她想到一事,登感头皮发麻。

    那日白蕊的游魂当着她的面回归了长河,而白臻还为她念了悼辞。照理说她魂魄逸散已将近三年,便再有冰棺固体,她的尸首为何还保存得如此完好?

    越兰亭直勾勾盯着冰棺里人首蛇身的少女,十分想开棺验尸。

    墓室石门又开了一条缝,风声如鬼哭般飘了进来。越兰亭心头大骇,忙藏到了冰棺后,却见一人广袖长衫坦坦走了进来。

    他的影子投射在了墓室的地砖上,一声轻响之后,一盏引魂灯被他放到了冰棺表面。

    白臻。

    “你要找什么?”

    越兰亭一惊,权当他在对自己说话。而后墓室之门大开,一个身着斗篷之人缓缓跟了进来。

    他反身将那石门关严,白臻又道:“阁下要寻的东西不在我鬼蜮疆土,你若实在等不及,那妖界孤逢山登临台上,您倒可以去看一看。”

    “谁说东西不在你这?”身着斗篷之人道:“我上穷碧落跑遍了六界才得到这点消息。若鬼帝陛下宁死不认,那我便只好带着我的将士来这里走一遭了。”

    越兰亭听得“将士”二字,心头一紧,手心上沁出了一层汗。

    “九转回魂珠早已被我物归原主,你要找谁便去找。若找不着我还可以给你行个方便,但你只需知道,此事与我鬼蜮无关。”

    越兰亭的心头腾起一股十分别扭的感觉。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感觉来自何处,身穿斗篷的人笑了笑,道:“陛下高义,却不知九殿下倘若听了您的话,是否又会伤心欲绝?”

    “无妨。”白臻道:“我话已至此,阁下随意。”

    越兰亭趴在冰棺后一动不动。方才一个情急,她将那干了的烛台死死拽在手中,而今那烛台与她一道猫在白蕊的冰棺后头暗生生地抖。

    越兰亭眼看着白臻的脚步越来越近,心头那股难言的怪异感更浓为何白臻这厮拿腔拿调,说话全然不似他平日作风?

    待白臻距她仅三步之远的时候,越兰亭看了看手中烛台,恍然大悟,操起烛台便朝白臻身上刺去!

    白臻被她一击而中,他的脖子里汩汩流出鲜血。冰丝琴弦一闪即逝,身着斗篷之人忙背过身。

    墓室四角的烛台倏忽被齐齐点燃,一道浅金色结界紧紧黏在石门上,身着斗篷的人刚一碰墓室的石门便被浅金色的烫了手指,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九殿下不好奇我是谁?”

    那人一边问,一边缓缓转过身。越兰亭冷笑一声,指尖的寒光如星芒一般直削向他的颈边!

    “我管你是谁!装神弄鬼,雕虫小技,本座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你这小小幻术还想来哄骗我?!”

    果不其然,斗篷掀开的后的一张脸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面孔。

    越兰亭冷笑一声,司命急转而去,当即便朝着“临衍”胸膛插去。“临衍”不料她出手竟如此狠辣,连退数步,后背死死抵在石门之上,右手架在她的剑刃上,手心沁出血。

    “待我猜猜,你先惊动守卫令得王城戒严,而后又料准了我必放心不下,专门摆了个致幻的烛台让我来看到这一幕傻不傻,居然白臻来挑拨离间?也不想想我同那小子是个什么交情。我同他在九重天上同穿开裆裤的时候你这龟孙怕还没孵出来!”

    “临衍”不料她出口成脏,只一瞬便将他的阴谋一眼识破。他想逃而不能,与她硬抗而又不敢,遂只得怂兮兮背靠着石门,扬着下巴紧绷着手臂。

    “下次摆龙门阵的时候用点心,这般一连串的巧合叠在一起,怕是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越兰亭长剑一指,司命嵌入他身后的门板之中,“临衍”的脖子顷刻见了血。

    另有一事越兰亭未曾明说。

    现而今六界之人皆知道临衍是她九公主的唯一弱点,倘若这还不教她防着一手,那这乌泱泱一群“临衍”能从京师排到祁门镇东大街。

    “殿下反应倒快,但您便再如何折磨我,我也不会透露半分……”

    “临衍”咯咯笑了两声,越兰亭懒得理他,长剑一翻,直穿他的肩胛骨而过。这一具酷似临衍的身躯便被她活生生钉在了墓室的石门上!

    “这还用得着你透露?”越兰亭大翻了个白眼,道:“本座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来你身后之人是谁。你的图谋本座也并不关心。至于杀你如何,放你如何,我猜你既有胆子惊扰蕊公主的安息之所想必也早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

    越兰亭手腕一翻,他痛声闷哼,肩头的血沁了半个身子。

    越兰亭面不改色,微眯着眼冷笑道:“若你们不演这一出我还想不起来,经你这么一闹我倒想起来了。原来季蘅不单对本座的神体图谋不轨,他的手倒伸得长……”

    她言及此,顿了顿,心头也甚是疑惑。

    倘若季蘅对九转回魂珠心有惦念,为何不趁着她身在妖界之时直接动手?

    此人这一出挑拨离间,看似旨在挑拨她与白臻,实则是将九转回魂珠之事放到了台面之上。

    此物乃昔年越兰亭贿赂鬼帝镇白蕊生魂之用,而后白蕊魂归长河,此物又流转到了她的手中。这事涉及鬼蜮皇族隐秘,昔年的鬼帝也因此而魂飞魄散不得善终,季蘅又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

    其次,即便季蘅布下的六界棋局之中一开始便有鬼蜮的位置,但他为求长生只需将天子白玉圭剥出她的神体便好,他要九转回魂珠又有何用?

    而最令人费解之事在于,即便他饕餮之口大开,意图同时将两件镇魂之物握在手中,但他既早知道九转回魂珠既在越兰亭手中,又要大费周章地在白臻的眼皮子底下插入一个探子?

    而为何白蕊魂归长河,她的神体竟经久不散?

    这桩桩件件,迷雾环绕,令越兰亭头皮发麻而后心头颤栗。要么季蘅并不知晓九转回魂珠就在越兰亭手中不大可能。

    他既能打听到昔年越兰亭被生死簿除名的秘事,九转回魂珠物归原主之事实在不难推测。

    要么,他一开始便知道“九转回魂珠”在越兰亭的手里。他偏生知道,偏生不去取,偏生又在鬼蜮演了这么一遭越兰亭目光如炬,长剑如水,左手拨开自己的衣襟,目光如炬。

    她以司命的剑刃挑起“临衍”的下颚,强迫他与她对视,道:“既然你自投罗网,那我便正好想问一句,我手上的这个上古神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长青山神女墓的封印是白臻亲自设下的,世间除越兰亭外再无人可以破解。此人既然设局诱越兰亭来,欠兮兮跟着她一同潜入王墓里又演了一出挑拨离间之计,那么……

    越兰亭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的目的确实是九转回魂珠,但却不是我手头的这一个如此说来,你们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手头这珠子是个假的!”

    “那人”不料她三言两语竟猜了个大概,一度捶胸顿足,后悔不跌。

    鬼蜮的这一步棋说复杂并不复杂,布下一个幻术费不了季蘅多大手笔。妙就妙在他的这一个幻术实在太过一针见血他的目的不止挑拨离间,他的目的是白蕊的冰棺!

    那日万魂归宁,鬼蜮大恸,而后白臻未曾多做查探便将这墓室封了起来。鬼蜮诸人皆以为白蕊的神体必然不日消散,然而既然白蕊的尸身还好端端躺在此处,由此推论,真正的九转回魂珠想必也安然躺在她眼前的这一座冰棺里!

    “……你们欺了鬼帝,欺了本座,还设局欺了临衍让他给交给了本座这鱼目混珠之物”越兰亭将自己脖子上的红绳一把拽了下来,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时在永平镇郊外落雪的山峰之上,临衍曾亲手将这一红绳系到了她的脖子上。

    斯人已逝,他的体温不存,越兰亭拒绝谁都不可能拒绝他。却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布置精准的局!

    墓室中狂风骤起,烛火劈啪作响。冰棺上的寒气升腾而起,石门上的封印岿然不动。

    越兰亭右手握剑,左手捏诀往司命剑刃上轻轻滑过,剑刃如水,斩的便是这帮胆大包天的狂徒。

    “临衍”背靠石门,满面惊恐。他眼见越兰亭解去封印的神魔之力在小小的墓室之中汇聚成了翻涌不绝的气海,而他喉头一甜,险些俯下身干呕出来。

    “九转回魂珠确实还在那冰棺之中,蕊公主神魂未散,她的一片残魂也还留在此间。倘若九殿下擅用司命神剑之力,则她的魂火必然……!”

    司命朝着“临衍”当头斩下,越兰亭眸色森寒,下手狠绝而坚定。

    石门上的封印碎裂数片,金芒消散之中,黑衣的“临衍”化作了一只青色的大鸟。

    那鸟于绝境之中生生冲破了石门上的封印,它的右翅折断,鲜血长流,而困境之中的求生之欲依然支撑着它用头撞开了石门,生生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石门外寒夜如水,神鸟雕像跪伏在地,星辰悬挂在天上。青鸟大张双翼,借着绝谷下呼啸漫卷的风声与最后一口气力,拼了命地朝山崖下撞去。

    神鸟石雕被它撞得四分五裂,青鸟长鸣数声,断了一半的翅膀的身躯在风里越飞越偏,兀自挣扎。

    越兰亭手握句芒弓,三箭齐发,三箭皆被狂风卷得偏了准头。

    眼看那撞开封印的青鸟越飞越远,越兰亭当即掏出一枚玉片。这是开启六界通道的钥匙,她曾在孤逢山顶上用过一次,也不知此物还能否奏效。

    越兰亭捏了个扶风咒,直朝悬崖边扑去。她将玉片狠狠丢了出去,左手又以九歌冰弦缠上了青鸟的尾羽。青鸟不料她还有这一手,狂扑着翅膀试图将她甩下去。

    青鸟跟前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四周腾起白茫茫的雾气,越兰亭死拽着九歌冰弦,司命发了狠地往青鸟的下腹部砍去。

    青鸟被她逼得走投无路,卯足了劲地朝凌空张开的结界中撞了进去。

    片刻后,一人一鸟便悄然消失在了鬼蜮长青山的上空,仿佛二人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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