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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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海沙派演武场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风声、呼吸声仿佛被这一枪彻底斩断。
数百道目光死死钉在场中那道持枪挺立的身影上,以及十几丈外狼狈倒的陈林。
“咳……咳咳……”
陈林剧烈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勉强撑起身子,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与难以置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巨大哗然!
“不……不可能!陈林师兄……败了?!”
“瀚海无量……被……被一枪破开了?!”
“我看到了什么?!陈林师兄的剑都脱手了!”
“这陈庆……那是什么枪法?!那是什么劲道?!”
议论之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演武场的寂静,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许多弟子下意识地向前拥挤,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真切,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人群中的赵芸早已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死死抓着周雨胳膊。
“他……他赢了陈林师兄?赢了‘覆海剑’陈林?!”
她反复喃喃,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周雨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那个持枪而立,气势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青年,与她记忆深处那个在小院中默默苦练的少年身影重迭,又剧烈撕扯,带来一种强烈到极致的眩晕感和不真实感。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前排的核心弟子区域,同样是一片骇然。
毛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手心里全是冷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充满了忌惮。
“好……好霸道的一枪!山岳之势……他竟然将枪法练到了凝聚‘势’的境界?!”
邵文轩脸上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面色凝重如水,目光紧紧盯着陈庆收枪的动作,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奥秘。
“不仅仅是‘势’,他的肉身力量,对时机的把握,还有那化解瀚海真气的血肉控制……此子,绝对是五台派秘密培养的怪物!”
就连莫霞,此刻瞳孔也是微微收缩,她看得比旁人更深:“不仅仅是力量……他对战机的捕捉,陈林输得不冤。”
她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高处的观景廊台上,那几位悄然现身的海沙派长老,同样面色各异。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抚须的手顿在半空,眼中精光闪烁:“山岳镇狱枪……竟真有人能在这个年纪练出‘山势’?五台派……藏得好深!”
另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长老冷哼一声:“哼,沈修永这老小子,是带着人来示威来了!乔鸿云这次脸面可丢大了!”
还有一人则目光深邃,低声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云林府……怕是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通知下去,重新评估五台派,尤其是这个陈庆的所有情报!”
主位之上,乔鸿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方才那副与老友调侃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讶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慧。
吴慧长老脸上的笑容早已彻底消失,面色沉静如水,显然是凭借着强大的心理素质调解着。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陈林的落败,无疑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也让海沙派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沈修永将乔鸿云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畅快无比,但他面上却强行绷着,轻咳一声:“咳咳,年轻人切磋,胜负乃兵家常事,乔长老,吴长老,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哈!”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但那语气里的得意劲儿,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乔鸿云闻言,脸色更黑了几分,狠狠瞪了沈修永一眼,却一时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事实胜于雄辩,众目睽睽之下,陈林确实败了,而且败得干脆利落。
陈庆手腕一翻,盘云枪悄无声息地收回身后。
“陈师兄,承让了,方才最后对拼,师兄的瀚海真气反震之力惊人,在下险些未能完全化解,佩服。”
此地毕竟是海沙派,陈庆言语自然要克制一二。
尤其是此刻数百道目光正死死的盯着他这个‘外来人’。
而且这话虽是客套,却也并非全然虚言。
陈林最后那一剑“瀚海无量”威力绝伦,若非他八极金刚身到了虎象之境,恐怕也要受些轻伤。
此番对决只展现出了六成实力,后面会有回旋余地,真正的底牌并未暴露。
陈庆心中暗道。
陈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苦笑一声,借力站了起来。
“陈师弟武功高强,枪法通神,陈某……输得心服口服!”
他稳住身形,抱拳说道:“今日一战,受益良多,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师弟请教!”
陈林这话倒是真心话,方才那一枪,让他收获颇丰。
这番表态,倒是赢得了场边不少长老的暗自点头。
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大派精英应有的气度。
陈庆也拱手回礼:“师兄剑法精妙,亦让小弟大开眼界,随时恭候。”
两人的对话,稍稍冲淡了场间有些尴尬的气氛。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陈庆这个名字,必将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海沙派,乃至整个临安府,成为所有年轻一代高手心中一个需要高度重视的名字。
众人逐渐从演武场的震撼中散去,吴慧长老亲自上前扶起陈林,随后带着他下去调理伤势。
乔鸿云看着沈修永那副想笑又强行憋着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看什么看?天色不早了,你这海沙派长老,好酒好菜可准备好了?总不能让我师侄饿着肚子吧?”沈修永揶揄道。
乔鸿云瞪了他一眼:“少不了你的!跟我来!”
说罢,他转头对身旁的弟子吩咐了几句,又特意点了几个人名,“把毛承、邵文轩、莫霞他们都叫来作陪。”
宴席设在一处临水的轩阁,窗外暮色渐合,云海染霞,景色极佳。
很快,各种珍馐美味便流水般呈了上来,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大盘烤得焦香四溢、油脂滋滋作响的异兽鹿肉。
肉质呈现诱人的粉红色,肌理分明,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奇异香料和肉本身醇厚的浓郁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陈师弟,尝尝我们临安府的特产,云岭花斑鹿。”
莫霞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弟子,主动招呼道,“这鹿如今已有门派专门驯养,虽不及真正野生的灵气充沛,但肉质细腻肥嫩,别有一番风味,在外界可是难得一品。”
陈庆道谢后,用银筷夹起一片放入口中。
鹿肉入口的瞬间,肉质极嫩,几乎是入口即化,肥美的肉汁混合着特调酱料的咸香与一丝丝回甘,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
那滋味层次丰富,确实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绝顶美味。
“如何?”毛承笑着问道,显然对自家特产极有信心。
陈庆细细品味后,由衷赞道:“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实乃生平所尝之最,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话绝非客套,这鹿肉的美味超乎想象。
莫霞见他喜欢,嫣然一笑道:“陈师弟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宰杀处理好,给你装上几十斤带走慢慢享用也无妨。”
陈庆闻言,确实颇为心动,这美味实在难以拒绝,便拱手道:“如此,便多谢莫师姐厚赠了。”
宴席间,气氛逐渐热络。
乔鸿云和沈修永依旧是互相拆台、拌嘴不休,从年轻时共同游历,争论到如今谁突破罡劲时动静更大,引得众人阵阵发笑,但也看得出两人交情极深。
毛承、邵文轩、莫霞三人则对陈庆十分友好客气,言语间不乏敬佩与结交之意。
他们皆是海沙派顶尖精英,自有其气度,对于陈庆展现出来的实力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交谈中,陈庆得知海沙派掌门候补榜排名第一的郑符,已于数月前外出游历,寻求突破罡劲的契机,如今并不在门中。
陈庆亦举杯道:“此次来得仓促,未能尽兴,下次若几位师兄师姐得空来云林府,定要知会陈某一声,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自然笑着应下,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乔鸿云亲自将沈修永和陈庆引至早已安排好的幽静客院。
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地说要再去喝杯醒酒茶、继续叙旧的模样,莫霞在一旁不禁暗自嘀咕:“这两位长老,明明见面就斗得像乌眼鸡,转头又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真是古怪。”
陈庆闻言只是笑了笑,这就是好友之间相处方式,外人确实难懂。
见沈修永和乔鸿云离开,陈庆想起一事,向尚未离去的莫霞询问道:“莫师姐,请问贵派执事李元,如今住在何处?我想去拜访一下。”
“李元?”
莫霞略感意外,“你说的是山峦阁那位李执事?”
“正是。”陈庆点头。
莫霞好奇道:“陈师弟找他是有何事?”
陈庆找海沙派一位执事要干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
陈庆语气平静:“只是些私事,算是故交,途经此地,理应拜会一下。”
莫霞见他似乎不愿多言,笑了笑不再追问,爽快道:“原来如此。执事们的院落都在南面那片区域,李执事的院子我记得是在……嗯,沿这条路一直走,看到一片青竹后左转第三间便是,我带你去吧。”
“有劳师姐。”
莫霞领着陈庆走了一小段路,指明了具体方位,便很识趣地告辞离去。
陈庆依言而行,很快便找到了莫霞所指的那处小院。
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火之光。
他站在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
很快,院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位侍女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陈庆:“请问您找谁?”
“五台派陈庆,特来拜访李元执事与周雨师姐。”陈庆温和答道。
侍女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见陈庆气宇轩昂,不敢怠慢,忙道:“请您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不多时,院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比侍女方才的轻快得多。
只见李元一马当先,几乎是小跑着过来,身后紧跟着的正是周雨。
两人脸上都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尤其是李元,白日里在山峦阁情绪似乎还未完全平复,此刻亲眼见到白日里在演武场上光芒万丈、引得全场瞩目的陈庆,竟站在自家这小小院门外,他眼中浮现一丝惊愕和惶恐。
周雨亦是如此,美眸睁得大大的,看着门外的陈庆,仿佛还在确认这是否是幻觉。
白日那石破天惊的一枪,那力压海沙派天之骄子陈林的英姿,与记忆中高林县周院里那个沉默坚毅的少年身影重迭、碰撞,让她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李前辈,师姐,好久不见了。”
陈庆看着两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抱拳一礼。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李元慌忙侧身避开,连连摆手,脸上堆满了复杂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七分惶恐、两分尴尬,还有一分受宠若惊。
“‘前辈’二字真是折煞李某了!阁下乃是五台派首席,身份尊贵,这句话实在是太重了,太重了!”
他心中雪亮,陈庆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远超于他,此刻还能称他一声“前辈”,完全是看在姐夫周良的面子上,是念着旧日那一点点微薄的香火情分。
这声客气,反而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周雨也回过神来,眼中浮现出明亮的光彩,连忙侧身让开通道:“师弟,快别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坐吧!”
“对对对,你看我,都糊涂了!快请进,陈首席快请进!”
李元如梦初醒,赶紧躬身引客,姿态放得极低。
陈庆含笑点头,迈步走入小院。
海沙派执事的待遇果然不俗,这独立的小院清幽雅致,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角落栽种着几竿翠竹,随风轻曳,发出沙沙声响。
院中还有一小方池塘,几尾锦鲤在其中游弋。
正房加东西厢房,布局规整,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过的舒适与体面。
除了开门的侍女,廊下还候着一位,可见还配有使唤人手。
在李元和周雨的引路下,三人穿过小院,步入布置得颇为典雅温馨的主客厅。
分宾主落座,早有侍女奉上香茗。
李元双手捧着茶杯,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满脸赔笑道:“陈首席今日在演武场上的风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李某……李某真是有眼无珠,当年竟……竟……”
他话说到一半,实在难以启齿,脸上臊得通红,心中忐忑万分,生怕陈庆对此耿耿于怀。
陈庆多聪明,自然明白其话中意思,害怕自己心存嫉恨。
他对此倒真未曾过多记挂。
当年李元携周雨拜入海沙派,一个名额已是千难万难,动用关系财力才勉强达成。
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选择优先照顾亲外甥女乃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
要求李元当时就必须看出自己的“潜力”并倾力投资,也太过强人所难。
当下,陈庆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说道:“李执事言重了,当年之事,境遇使然,陈庆心中明白,从未有过他想,如今看来,亦是各自缘法,不必再提。”
李元听到这番话,尤其是感受到陈庆语气中的真诚与淡然,悬着的心这才猛地落回实处,长长舒了口气,背后竟惊出了一层细汗。
他随即又在心底自嘲一笑,也是,以陈庆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力,眼界早已不同,怎还会斤斤计较于当年那点微不足道的旧事?
自己这番忐忑,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又闲谈了几句门派风物、临安府见闻,李元看出陈庆与周雨或有话要说,便寻了个由头,起身道:“陈首席与小雨多年未见,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还有些杂务需处理,暂且失陪片刻。”
说罢,便客气地退了出去,并将厅内的侍女也一并挥退,留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厅内一时只剩下陈庆与周雨二人,气氛似乎更放松了些。
周雨看着眼前气度沉稳、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陈庆,眼眸中依旧残留着惊叹与感慨,轻声道:“真是……真是没想到,陈师弟你如今已是五台派的首席弟子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恍惚,“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五台派的首席,那是……那是何等人物……”
对她这样出身县城武师家庭的女子来说,这身份如同云端,遥不可及。
相较于周雨的复杂心绪,陈庆则显得十分轻松,只是见了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师姐不必感慨,机缘巧合罢了。”
他笑道:“说起来,师姐你在海沙派这些年,一切可还安好?”
“嗯,都挺好的。”
周雨点点头,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舅舅在这里毕竟是执事,对我颇为照顾,虽然我的资质在派中算不得好,但该有的修炼资源也都不缺,比许多无依无靠的普通弟子要强多了。”
她很清楚,若非舅舅李元,以她的资质,恐怕连海沙派的山门都难进。
两人聊起过往如今,气氛融洽。
故人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回忆起在高林县周院的时光。
陈庆觉察到,周雨身上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性子虽依旧温和,却似乎褪去了几分往日的纯真,眉间凝着一缕轻愁,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但他转念便觉释然,时光流转,际遇起伏,岁月从不为任何人驻足,又岂能奢望谁还全然如初?
“那时候……”
周雨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怀念,“院里几乎没人看好你能率先突破化劲呢,大家都觉得最有希望的,是秦烈师弟。”
陈庆也笑了起来,点头认可:“是啊,秦烈师弟天赋上佳,确实是当时院里最有希望突破化劲的苗子。”
按部就班苦熬数年,秦烈突破化劲的希望确实最大。
“可谁能想到,”
周雨望着他,感慨万千,“最终是不声不响的陈师弟你,一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如今细细回想,陈庆的崛起之路似乎总是如此,默不作声间便已完成了惊人的跨越,待到众人察觉时,早已连他的背影都望不到了。
陈庆亦是颇为感慨,“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师父和孙顺师兄他们了,也该抽空回高林县看看。”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家常,叙了些别后情谊。
见天色渐晚,陈庆便起身告辞。
周雨一路将他送至小院门口。
月光如水,洒在清幽的院落中。
“师姐留步吧。”
陈庆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对周雨道,“日后在海沙派,若遇到什么难处,可随时遣人送信至五台派青木院寻我,若能相助,我定不推辞。”
“好,我记下了,多谢师弟。”
周雨心中一暖,轻轻点头。
“师弟!”
就在陈庆转身欲走之时,周雨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陈庆回过身,投来询问的目光:“怎么了,师姐?”
周雨似乎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没……没什么,路上小心,保重!”
她看着月光下陈庆挺拔的身影,恍惚间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庆笑了笑,温和道:“师姐也保重。”
说罢,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消失在青石小径的尽头。
周雨独自站在院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禁想起白日的场景,陈庆站在那里,谈笑间气度从容,光芒万丈,完美地契合了她所有青春的幻想,却也彻底地、永远地,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