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兵黩武(/)

    他被那叽叽歪歪不知所云的伤兵给坑了一道,这是临衍的第一反应。他方才的意思是,王上正同天枢门人在一起。

    而另一事令则更他浑身发冷,脑中翻腾不息怎的宗晅竟同门中长老是旧识?

    还未等他想明白,那连排的火光把却陡然亮了起来。

    宗晅掐着云缨的脖子将她压在船舱壁。一排六盏灯夜灯静静贴着船身,夜灯上的火烛倏忽亮了起来。六盏夜灯将船舱内照得通透莹亮,也将缩在楼梯下的临衍照得无所遁形。

    宗晅不料舱中有人,长袖一挥,倏忽闪到了临衍身后。他只见得此人凭空消失,云缨跌落了下来,下一刻,他的脖子上便抵了一枚寒凉的匕首。

    “自投罗网?”宗晅笑道:“九殿下呢?”

    临衍年幼时曾设想过许多场英雄梦境,诸如他如何在断潮涯边同师父并肩而战。又诸如,宗晅引一众妖军攻上岐山,岐山谷地的学衣弟子浩浩荡荡结下漫天剑阵,而他身为师父的唯一继任者,当仁不让,自当率众抗敌。

    他断然不曾想过自己竟同宗晅在一个十丈长的、弥漫着死鱼与发霉稻谷腥味的船舱之中两相对峙。临衍低头不语,那剑刃距他的颈边又更近了些。

    原来宗晅并不想杀他,又原来他的妖血果真有谈判的余地。

    临衍定了定神,淡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缨,道:“你为她而来?”

    断匕割破了他的脖子,血珠顺着脖子往下滴。宗晅不答,临衍又道:“上面那些人可知你……!”

    临衍话未说完,后心一股掌风当胸穿过,他只觉体内一热,直直便吐出了一口血。

    观此情形,外头那群妖军还不知道这王上的身躯之中早另住了他人,而淮安王也并不想将此事告知他人。这便为他求来了些许生机。

    临衍以手背抹了抹嘴唇,一抹薄红在他的下巴上抹开。

    “你不是为九殿下而来,”临衍直勾勾盯着宗晅,笃定道:“天子白玉圭你虽有心惦记,但一时还没寻出解法。”

    宗晅看了看临衍身后不远处的云缨,冷笑道:“本王来处理叛党。”

    “……妖界的叛党?还是……”他话音未落,宗晅迅然以那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叛党即是叛党,哪有这么多称号。”

    此时纵临衍没明白过来,云缨也早想了明白。宗晅此番是为她而来。

    世人皆以为宗晅自断潮涯一战后力竭退隐,不问世事,她久不回妖界,也作此以为。但宗晅既有手段将妖界九部铁血镇压,又哄着一群人同他一起攻往人间世,如此传奇的一个人,自不可能一战后一蹶不振。

    妖界有人讹传昔年的霸主早已昏聩,亲小人,远贤臣,妖界偌大的王城之中早不复昔日荣光。

    但她并不这样以为,那位东黎部的实际掌权者也并不这样认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机遇,一个召回旧主遗落血脉、以新主逼迫旧主让贤的机遇。

    是以左重寒三番五次的试探与云缨长久的蛰伏都是为了说服临衍合作,临衍其人,持身清正,不屑与妖魔为伍,动又动不得,迫也没有筹码。

    东黎部掌权者眼见三番五次的说服之举没有效果,早已渐渐失去耐性。此番白帝城中怀君一举开罪了仙家众人,临衍血脉之秘也不是甚秘密,这本该是一个将他的根基从仙门之中彻底斩断的最好的时机。

    谁料螳螂捕蝉,宗晅、或者说淮安王这一只黄雀早已蛰伏多时!

    “……你妄为九部领主,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任妖界零落,百姓流离而不闻不问,你有什么资格称我为叛党!你要杀便杀,废话如此之……!”

    云缨话音未落,宗晅手中的匕首便已贴着她的右脸飞入硬木夹板之中。

    “杀你?我现在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宗晅的五官同临衍莫名神似,临衍心头发紧,胡乱一番辗转,好容易理清楚这此间之曲折。

    此事云缨不知,妖界中人皆不知,若非越兰亭一眼识别出了他的神界残魂之力,恐怕连仙家中人都被他瞒在鼓里。

    妖王与庄别桥一战退败后不问世事,并非因着他的昏聩或是力竭。

    他乃是被淮安王以非常手段夺去了身躯,就此豢养在深宫之中,久不见外人。妖界九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淮安王还未来得及举安内事便又从乘黄处得知了越兰亭的行踪。

    他化身哑先生后跟在庆王身侧,联合庆王与薛湛、朝中与仙门。待得这一番布局告一段落,庆王与薛湛都渐渐展露了头角,他方才弃了颜飞的身躯回到妖界王城,迎回了这具早已等候多时的傀儡身躯。

    “你以九五之位允诺庆王,又以凌霄阁盛名联合薛湛,你自己所图什么?”

    彼时宗晅同临衍距离极近,临衍凑到他的耳边,以仅仅两个人能听得明白的声音缓缓道:“天子白玉圭?长生永寿之法?”

    宗晅挑了挑眉。

    他不料自己这一番周密布局却被临衍猜了个七七八八。临衍捂着胸口,眼尾发红,他虽打不过他,但他的手上握着一个巨大的谈判筹码。

    “待我想想,你在五百年前出山之时,兵败如山。那时是什么让你仓皇逃窜到四方石里?现在又是什么让你笃定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宗晅一把捏着临衍的脖子,直迫得他仰起头,气闷得险些晕过去。

    “你可知为何公子无忌未曾以你的妖血祭天?”

    庆王竟是公子无忌?!

    临衍反手扣着宗晅的手腕,二人角力,宗晅的修为胜他太多,他如那砧板上待宰的一块肉。

    二人相距极近,宗晅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且回去告诉九殿下,我叫季蘅。”

    言罢,他左手运了一股黑气,此黑气穿临衍胸前而过,临衍心口一空,冷汗直冒,只觉一股蛰伏已久的力量就此迸发了出来。

    季蘅的手指陷入了他的皮肉里。

    他本以为季蘅要将他当场格杀,却不料此人只解了他胸口的封印。那封印是小寒山上东君亲手结的,后此事虽多波折,好歹也勉强维持得他不至于妖气冲天。

    临衍感到季蘅怕是捏住了他的心脏,那时东君的结印虽痛苦难耐,却断然没有这般残暴。

    胸口处源源不断的滚烫与热度翻涌而来,碾得他险些又要吐血。这种感觉并非气海的压迫,而是罪与凶性的翻滚与舒畅。

    他蛰伏已久的怒气与凶性再也难以遏制,血红色光芒凝聚之处,他只怀了一腔杀与欲的渴念,除此之外,道德与秩序都被撕得粉碎!

    临衍想起了寂照阁上空的那一团云霞。

    他仰天长啸,痛苦不堪,季蘅距他不过咫尺,却也被其猛然迸发的妖气所震慑,不得已退了些许。嘉陵江上寒烟如织,妖气冲天,临衍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他胸口妖纹如藤蔓般攀沿到了他的周身四处。

    这妖纹既有彰显妖气之能,又可令伤口愈合,待临衍红着眼站起身的时候,他已觉察不出周身的疼。

    季蘅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你在四方石中死过一次,若非这身血脉,早已化作了一抔土!你的这一具身躯实乃天赐之能,若不善加利用该有多可惜。”

    季蘅长袖一挥,那扎入云缨身侧的短匕首被他蓦地收回了手中。

    “你们不是要扶植一个王?我这就送你一个年轻的王,若你们自认能制得住他……!”季蘅站起身,一步步朝云缨走去。

    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压迫得她手心冒汗,阵阵地抖。这绝非她曾经熟识的王上。

    季蘅挑起云缨的下巴,摸索了片刻,轻声道:“你的同胞姐姐在我王城之中,可谓乐不思蜀。”

    云缨浑身巨震,摇了摇头。

    他所指是为夜歌。自东黎部失去权势,妖界分崩,她身为妖王宠姬,想必也过得十分不易。

    “……别动她。”

    季蘅眯着眼看了她半晌,轻笑出声。

    若放在平时,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夺去她的神识。许是同公子无忌混的久了,季蘅对她的苦痛竟产生了些许观摩的乐趣公子无忌性残暴,行事不择手段,季蘅虽不似他一般执着于将敌手折磨得身心崩溃,但人活得太久也未免寂寞,留看棋子互相残杀也别有一番乐趣。

    他在四方石中不见天日,潜心修行许久,于痛感与喜悲之物早已经陌生。

    “好啊,”季蘅笑道:“我不动她。那你便将你的新王带回去,可好?”

    “……好个屁!”

    临衍怒从中起,怒不可遏,一掌便朝季蘅拍去。他心知此人身挟上古魂力,修为深不可测,然此时若一搏或可争得一线生机,若就此束手就擒,他与一船的天枢门俘虏都断无机会!

    季蘅与之凌空对了一掌,这一掌不如较方才江面的一掌刚猛,但气海波动之处,悬在船壁上的夜灯摇落,谷物农具皆被二人推出了数尺

    木质船壁上传来脆裂响声。三人皆惊,此断非掌力之故。

    云缨趁机也朝季蘅一掌击去,她的一掌虽并未竭尽全力,然季蘅左右掣肘,一左一右皆是有气海压来。季蘅眯了眯眼,双臂长伸,地板寸寸裂开,二人皆被他的掌风轰得退了几步!

    临衍还待再战,却听上头夹板上传来轰然的裂响。

    裂响而后,巨大的战舰竟朝右侧翻了翻。舱中三人站立不稳,一应滑行数尺,临衍心知拖延之计既成,越兰亭想必寻到了方法解围。

    他看了云缨一眼,转身便朝木梯上跑。

    季蘅曲手成爪将他往回一带,左手运气,黑气腾云,他往头顶一轰,那三层木板便被他的气海冲了一个豁然大口!

    季蘅抓着临衍的胳膊腾空而起,长衣振振,黑气萦绕,颇有当年宗晅之姿。临衍封印初解,正妖气冲天,不可自抑,他被季蘅一掌丢到了夹板上,滚了两滚,咬着牙翻爬起身。

    众妖逢此剧变,又见季蘅如天神降临般威风凛凛,脚踏黑云,手握,纷纷震慑。

    夹板朝右侧又偏离了几分,季蘅将宗晅的往临衍跟前钉去,大呵道:“站起来!”

    妖界素来以强者为尊,他久不出山,人心浮动在所难免。既然云缨等人欲将临衍扶植作新王傀儡,他若当众将此人揍得七零八落,则无论各部如何谋划,此计都将困难重重。

    临衍不屑拿他的,只见他双指合并,凌空一划,沧海在手,龙吟之身隐隐。

    天枢门的战船腾起了火。

    方才越兰亭所谋不错,而船以铁索勾连,倘若天枢门的战船有何闪失,宗晅的船承此池鱼之祸,在这长风烈烈的江心之处必有波动。

    眼看那火越烧越大,季蘅闻所未闻,朗声道:“你是孤的儿子,你的身上流淌着王族之血。倘若连我都打不过,留你何用!”

    “……谁他娘的是你儿子!”

    临衍提剑往季蘅的方向凌空一跳,两艘相连的战舰在江心左摇右晃,火光烛天,巨浪拍打在船壁上哗哗作响。

    众妖眼看天枢门的那艘战舰起了火,纷纷便想解开那铁爪免遭火光侵袭。一阵狂风应时而来,大火点燃了桅杆,众妖哄闹着灭火,甲板上登时乱作一团。

    八柄飞剑织成密密剑网,纷纷朝季蘅砸去。另一头火光烛天,天枢门的战船在长风之中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经不得大浪摧折。季蘅手拿黑色凌空划了几个大圈,飞剑的剑光与相撞后碎成齑粉。

    临衍沧海在手,剑如孤月,季蘅的直指其面门,那凌空折转,横空一扫,临衍弯下腰,季蘅将那枪由左手经右手绕背转了一圈,枪风过处,凌冽如刀。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季蘅的虎虎生风,临衍近身不得,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就地一滚后召出数道雷光。雷光同剑气相伴相生,沧海簌簌划出数道剑痕,飞快点往季蘅周身各处。

    二人修为悬殊过大,临衍本不欲同他相争,只道再拖片刻,待船舱中天枢门人寻隙脱身自己再找机会溜之大吉。不料季蘅正拿准了主意要同他一战到底,只见他手头不止不休,大开大合,招招致命,将临衍缠得连连退让。

    二人几乎同时飞跃起身,季蘅持枪腾空,临衍捏了个扶风诀,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在江面上飞驰缠绕。季蘅三抢直取临衍胸前,刀兵相交,沧海弯折出些微弧度,临衍手中不停,一式“风声鹤唳”横扫他的面门而去。

    迎风而立的桅杆受此池鱼之灾,断去一半,滚入水中。风帆上也被二人划了一道大口,划痕之中呜咽声声,如泣如诉。二人越战越猛,越战越是搅得江水生涛,妖气冲天。

    只见季蘅一旋身,撕裂了寒气,一股柱形黑气直朝临衍卷去。而后越来越多的黑气由水中升腾而来,交缠相抵,幻化作出龙头后当空直坠!

    临衍一手结起护身结界,闪转腾挪,生怕被他诡异的黑气砸个半身不遂。硬木夹板被龙形黑气砸出了好几个大洞,船面又晃了晃,那与之相连的天枢门战船早已火光烛天,烈烈红成一团,眼看那大火就要朝这头扑过来。

    临衍被黑气逼至船舷边。

    季蘅在手,迈出弓步,抢抗在肩上,眼看那之刃距临衍仅咫尺之遥。

    轰地一声,天枢门的战船炸裂开!

    火石。

    却见那两船相接之处,十二跟铁索纹丝不动,越拉越紧,眼看就要扯得二船相撞。天枢门的战船左右摇了摇,于此轰然声之中缓缓沉入水中。便是如此,那十二根铁索相交之处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一艘战舰入水,妖军战舰被那沉入水中的巨物拉朝一侧,夹板斜出惊险的弧度。

    季蘅被那倾斜的夹板带得往后滑了数步。

    而那距临衍肩头不过数存的也因此同他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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