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

    季蘅连退数步,倏然远去,临衍当机立断以一招“万古长青”缠向的枪头。细密的剑气倏然织作三缕白光,白光绕着收了收。

    季蘅收抢不及,挑起临衍脚边的一块木块横飞而起。临衍趁机借力,右脚踏上那翻起的一块木片后凌空跃起,剑光过处,长天之中一抹亮色经久不绝。

    他在半空中轻巧如飞鸟般翻了一圈,其剑势就着这一圈的余力,清绝而又缜密,簌簌如落星坠雨。季蘅亦举起划出一个大圈,二者兵刃相接,火花四溅,临衍落地后连滚了数滚,盖因夹板斜得实在太过厉害,那被黑色铁链牵制住的部分尘土横飞,整张战舰皆被天枢门那一艘着了火的船带得左摇右摆。

    船面倾斜之势已令得众妖军站立不稳,有脚力不慎着落入了水里。

    轰地一声,天枢门战船的夹板塌了大片。好在船上无人,越兰亭又不知用了何手段虽引得那战船火光烛天,到底也还没沉。临衍心念至此,心下一紧,也不知她放置火石之时是否护得自己周身安全。

    正一念当头,季蘅数枪朝他穿刺而去,沉沉妖气如疾风骤雨,奈何这战船倾斜得太过厉害,其妖气虽席卷得甲板上木屑横飞,数枪失了准头,只击得甲板龟裂之势更甚。

    临衍忙抓了一道沉沉黑铁链稳住身形。季蘅见一击不成,腾空而起,右手运起一捧黑火,眼看就要朝临衍丢过去!

    当此时,三枚寒冰箭从天而降,将季蘅悬置的身形笼罩得严严实实。寒冰箭扎入季蘅跟前的夹板又炸裂了开,季蘅惊而回过身,只见越兰亭一袭黑衣,长弓未收,聚气于掌,其句芒弓上的寒气令得江上凄切的风声都紧了几分。

    季蘅回手便将那黑焰往越兰亭处扔去!彼时她正站在一条黑铁索上,天枢门战船倾斜,连带着妖军的船也颤颤巍巍浮不住,越兰亭侧身让过,那铁链被黑火灼起了白烟。

    她不敢大意,眼看数朵黑焰又呼啸着扑面而来,索性唤出琴弦绕在手心,纵身便往江水中跳了进去。

    天枢门的战船迸发出木板倾塌的脆响。方才越兰亭以司命割断了三条冰丝弦,又将铁链与夹板相接的部分绑得严严实实,而后火石被埋入船腹之中,一经燃起,摧枯拉朽。

    火石将天枢门五尺宽的战舰炸裂了一个豁口,江水奔涌而入,战船支撑不得片刻后向斜。

    二船相连,妖军战船受此池鱼之祸,右侧船舷被点燃,整条船也被铁索牵引着向右翻。

    天枢门战船的残躯此时便如千斤的船锚,正当众妖军手忙脚乱想将那铁索收起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而船相撞,甲板的斜度更甚。

    那头越兰亭引得季蘅回顾后入了水,临衍心头纷乱,急中生怒,左手抓着铁链,右手一式风声鹤唳直朝半空之中的季蘅砍去。

    他此招借了扶风咒之力,只见一只飞鹤状的残影嘶鸣着破空而去,剑刃收束之处恍若飞鹤的尾羽。寒烟疏冷,夜雨将落不落,剑光飞虹,迅猛而冷,季蘅冷笑一声,袖手尽数收下。

    也便是这一袖手的功夫,另一道更为凄绝寒冷的剑光将他的肩头割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此乃怀君一式“探梅”。

    原来天枢门三长老除去云缨,松阳与怀君二人皆被封去法力丢在船头处的船舱之中由季蘅亲自守着。季蘅往船舱第三层收服叛党,而后临衍与之交战,妖军夹板倾斜。二人这才寻的了机会将那看守的十二精英一招屠尽。

    怀君刚出夹板便见季蘅长衣烈烈悬置在半空之中,临衍的一式风声鹤唳还未收尽,他寒冷的剑光便已将江川长夜搅得纷乱。

    怀君昔在断潮涯之时曾与宗晅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山石道人还没死,他尚未在众仙家面前露脸,但其剑术之清绝,之孤冷,才一出山便连斩宗晅身边潇湘无归两大妖。那是他的成名之战,亦是令仙门士气大振的一战,而后仙门各家皆暗暗揣测这白衣白发的年轻人师出何处,妖军则对其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据闻战时悬赏他人头的价钱都一路飙升至令人咂舌的高度。

    怀君未曾与宗晅有过正面的对战。那时山石道人在断潮涯边结七星之阵,怀君虽站破军诛杀之位,但那时双方力竭,仙门各家早已是强弩之末,此背水一战,敌死我生,并不容他有过多施展。

    若说怀君不想同宗晅对战,那必然是骗人的。

    白衣白发的年轻道人长袖一挥,浮空而起。

    昔年未尝满足的夙愿,此时在这既是宗晅而又非宗晅的一个魂火身上得偿所愿。

    怀君手握长剑,长衫烈烈,神色冰冷,闭口不言。他的剑没有名字,素来修道者得其师尊所赐之神武后必先将此物命名,以求尽快达到人剑合一之境。

    怀君一战大捷,无双城特意将其父亲的陪葬之剑开棺献给了他此乃仙门无上之荣光,但怀君恍若未闻,潜心修行,这把剑跟着他至今,便就叫“无名”。

    无名并不常现世,盖因怀君嫌神武太过肃杀,而他剑法太利,生怕一个不慎伤及无辜。但今夜无名现世,为的便是在这寒雨连江之上,那清绝而孤独的剑锋能一尝宗晅的妖血。

    “久违。”季蘅道。

    “……你不是宗晅。”二人一招对峙,怀君便已觉察出异样。

    即便昔年宗晅已跻身妖界王者,他的实力也并不会如今日这般……深不可测。并非钧天之力,也并非层层压迫的气海,而是一击过后仿佛被他消解到了虚空之中,敌手毫发无伤,怀君势挟风雷的一招也仿佛从未发生过。

    “你是淮安王。”

    怀君脚踏祥云,眉目疏冷,淡淡道。

    原来他闭关多时早已修成了踏云之术。

    宗门长者中有能用此术者也都过了百年之寿,再不济也须得熬过第一道惊雷,怀君第一道雷劫未至便已悟出了踏云之术,其修为精进的速度实在令人震惊。

    临衍拽着铁链左摇右摆,被寒冷的江潮泼了一身一脸,正恨不能将半空中那团黑色的影子拽下来。但方才越兰亭现身后入水,一看便是诱敌之计,她被那非金非玉的重箭所伤,虽不至于就此一命归西但毕竟令人心忧。

    临衍眼看怀君出山,心头稍缓,正想入水寻人,不料又数枚黑火从天而降,直将他的周身团团围了起来。

    “……吾与吾儿一战未完,即便是你,也得先等一等。”

    “……你滚!”

    临衍听得那“吾儿”二字便怒从心头腾起,越发怒不可遏。前有玉娆与古越国之惨事,后又有杀师之恨,光宗晅二字已令他咬牙切齿,更莫说那具躯壳之中所寄生的魂火又是琼海山庄之事的主谋。桩桩件件,累累血债,十把飞剑凌空而起,齐齐如坠星般向腾空的黑衣男人席卷而去。

    此为临衍遏制不住却又不得不暂且悬置的怒火,若非越兰亭入水,生死未卜,光就着陆轻舟一事他便都能将这战船掀翻过去。

    偏生季蘅铆足了劲要同他一决高下。此举关乎妖界稳定,临衍不接招不行。

    他满怀着一腔怒气与怨愤将沧海抛往空中,长剑在黑夜之中划出凄冷弧度,眼看那剑行将坠下之时却陡然在空中停滞了。冷夜中的季蘅恰挥袖幻出数朵黑云,飞剑在黑云的遮盖与扭曲之下碎成了数片,他还未看清临衍此举何意,便见那停滞在半空之中的长剑迸发出熠熠的白光。

    白光过处,江面上渐渐浮出一层薄冰,此冰层悬置在水天之间,悬挂在倾斜的战船与烈烈风帆之中,以沧海为圆心,冰层越发延展,冰上腾出阵阵寒气,每一缕寒气都蕴含着充沛的灵力。

    临衍跳到那片浮冰之上。他双手捏诀,一身青衫,眼睛微眯着,便再不似天枢门弟子打扮也颇似谪仙不,与其说是谪仙,不如说是坠仙与恶鬼的混合体。他右手一翻,一缕剑气残影凝在他的腕间,浮空的一黑一白两个孤影见了他均一愣。

    这借沧海之力凝出浮空寒冰的咒诀从未有人教过他,他竟是自己悟出来的么?

    “季蘅是么?恰好我有许多旧账要同你清算。”

    倾斜的甲板上早乱作一团。那边天枢门被擒的长老与精英弟子倾巢而出,一众人才见了烛天的火光便在巨浪声中战做了一团,松阳与云缨的气海在甲板上竞相翻涌,众妖军见状,纷纷退避。

    甲板上空的浮冰之上却是个二对一的战局,怀君与临衍齐心协力将那御着妖风的季蘅击得左右掣肘,照理说临衍的实力较他二人还差上不少,但他有妖血加身,前又因陆轻舟与越兰亭之顾,他的一腔怒火还未曾来得及发泄。

    只见他借着扶风之力凌空而起,黑色妖风在冰面上呼啸肆虐,江水滔滔,三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离,怀君与临衍一左一右,一孤冷一清绝,莹白直将夜空搅得亮如白昼。临衍踏足于浮冰之上,浮冰上留了个浅浅裂痕,季蘅冷哼一声,落于浮冰之上,横扫而过直取临衍面门。

    他此大开大合,偏不使出全力,偏又拳拳到肉的打法实在太……张扬,仿佛下足了心思要将临衍当众揍得满地找牙。

    临衍心下了然,手中不停,他以那残剑的残影为支点,凌空而起,左手趁机往季蘅处砸了两道雷。

    怀君紧随而上,其剑势孤绝,一式“寒江雪”将咒术幻化而成的浮冰表层都削开了一道豁口。江水雾气蔓了上来,季蘅左手幻出一个巨盾,巨盾冰层上渐渐生成一个护身结界,结界之内,黑色与临衍所幻化的剑影尚在鏖战。

    临衍以自身气海为引,强行幻出长剑之残影与季蘅为战。此举极耗灵气,便是他以妖血撑着也坚持不得多时。果不其然,一式“江河奔流”过后,剑光堪堪扫过了季蘅的肩膀,他仰头避过,轻巧从容,再挥来袭之时,长剑的残影竟被那黑色妖枪击得裂了些。

    寒冰阵中的沧海仿佛心有灵犀般轻声嗡鸣,临衍右手指剑,沧海上便又幻出了一枚剑光。

    临衍御着那飞剑往季蘅脑袋上当头砸下,另一头自己的剑影一招“长歌当哭”也恰正收尽。

    飞剑一击落空,怀君的剑阵已至。薄冰面上的水雾更甚,季蘅只觉脚底一窒,确是一缕水雾化作了碎冰将他缠了起来。他眯着眼将那碎冰炸的粉碎,又几缕水雾腾了起来。他不胜其烦,腾空而起,怀君一剑斩断了他的两束妖风,第三剑穿迷雾而来,直朝季蘅而去。

    此招没有任何雕饰与润泽,没有任何先兆,只简单凌厉地一剑,季蘅冷哼一声,以相迎。

    他初时不觉,待那剑气直穿过他胸膛而去之时,他才觉察出了自己轻敌。怀君虽不似他身挟上古魂火之力,但依他的修为依然能将他一招重伤。

    彼时季蘅并未穿着银甲等护身之物,剑气入体,不见血光亦不闻皮肉撕裂之身,季蘅只觉一股一场凌厉的气海当胸而来,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临衍已唤起第二轮飞剑朝他的后背砸去。三柄飞剑穿胸而过,季蘅吐出一口血,讶然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他话音未落,挥舞着手头妖枪一挥,却见怀君的锐利剑气与临衍幻化而成的剑光均被他一举震得粉碎!

    怀君连退数步,边退边不忘为临衍幻了个护身结界。临衍无法腾云,只在浅蓝色的冰面上滑行了数步。冰层碎去大半,怀君虽腾云驾雾亦不免受了些伤,而那季蘅再度腾空之时,他抬了抬双臂,三条水柱从江面上升腾而起,水柱幻化成龙形,龙头处黑雾萦绕,眼看就要给冰面上那人以致命一击!

    怀君手腕一翻,当即便将那冰面斩裂了开!他左手于此千钧一发的一刻同季蘅的水龙相对接,江水深处传来轰鸣响声,两岸青山瑟瑟呜咽,才凝结而成的冰面上寸寸裂开。

    “你走!”

    冰层斩裂之处,临衍脚底一空,直落入了江水之中。

    怀君与季蘅连对三掌,第一掌天崩地裂,第二掌江水生波,第三掌却静谧无声。三人环抱的水柱在怀君的掌风之中化成了一场雨,怀君掌中白光不灭,右手剑光如崩裂的浮冰。

    黑气由浓转淡,怀君白衣沁血,长剑再度送入了季蘅的肩头。季蘅抓着那长剑,目露凶光,笑意未收。

    “师叔!”

    季蘅右手使力,无名剑刃上被他生生震出了一道裂痕。怀君御着长剑一路紧逼,空中一黑一白两道孤影停不得片刻,却见万千黑气由江水之中腾空而起,顷刻便将那摸孤绝的白色身影吞没殆尽。

    季蘅反手握着肩头长剑,似叹似呢喃,道:“杀了你,多可惜。”

    但临衍并未听得这句话便被卷入了漫天波涛之中。

    悬置半空许久的沧海在层层碎冰之中也被卷入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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