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

    次日,巨舰泊岸,与越兰亭二人同行的桃花妖与她那丈夫若有所思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眉目之中的鄙夷之色令她这般老脸厚皮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众妖鱼贯由夹板而踏上木板梯子再至河滩,妖界王都的外城墙在晨曦之中巍峨伫立,熠熠生辉,历经千年锤炼而永垂不朽。

    越兰亭与映波挤在人群与汗臭里举步维艰,大船的风帆早被收了起来,二人眼见一群王孙与富贵之人先行下船,而后再至成群的仆役,而后才到他们。

    桃花妖在越兰亭的前头窃窃私语,她的声音不大,混在人群喧闹之声中也不算分明。

    “……就这姑娘,昨天半夜才回来,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越兰亭颇为惭愧地揉了揉鼻子,又听她道:“我就说她看着不像好人……昨日有人在甲板上看了她同那位、你知道,那位公子在一起,那位的名声不好,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就这么不自爱。没了男人便活不下去么?”

    映波闻言怒从中起,眼看便要同那小妖吵起来。越兰亭忙拽了他的衣袖连声告歉,桃花妖倨傲地横了二人一眼,轻声道:“怎么,我可有说错?”

    “不错不错,这位姐姐说得极是。我这人天生不知廉耻不自尊自爱,专爱攀援富贵,看到男人便走不动路,劳烦您让一让?后面还堵了不少人。”

    想来那桃花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讷讷,说不出话。

    映波便是知道越兰亭的脾气也颇为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桃花妖道:“可她的嘴也太……!”

    越兰亭又揉了揉鼻子。要说这桃花妖所言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昨日她撩人在先,放人鸽子在后,这一来二去,摸回到船舱之时已过了午夜。

    越兰亭早在人间世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脸皮,倒是映波年少,听不得他人这用这般轻浮的词汇侮辱一个姑娘。

    她心头感念,偏过头对映波低声道:“我昨日发现了一颗摇钱树,你且等着看。”

    言罢,越兰亭重重清了清嗓子,道:“后会有期,多谢提点。二位珍重。”

    那桃花妖讷讷不语,只觉一腔愤懑不平都砸到了一块棉花上,这棉花八风不动脸皮还厚,丝毫讲不得道理。

    她狠狠转过身,又对那癞絮叨了一通,却见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仆役分开众人,直直朝此方挤了过来。

    那人尖嘴猴腮,两鬓斑白,行至越兰亭身前后冷哼了一声,道:“你便是凤弈?我家公子请你往往这边来。”

    越兰亭拉着映波连声谢过,映波不明所以,只觉这姑娘的行事太过匪夷所思。

    “这边。”

    他言罢分开人群,暗暗偏过头,将越兰亭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越看则越是来气。这般攀援富贵的姑娘他早见了不知多少,无论再见几次,这些人都是一个模样小人得志,令人作呕。

    “你家公子可有说让我们去往何处?”

    “没有,你跟着就是。”

    越兰亭与映波在人群的注目之中走下夹板。

    那仆役仿佛生怕她二人不够醒目,专程让人分开一条路让二人通行,二人刚踏上木板便听身后有人嗤笑道:“又一个?那公子怎的竟能看得上这样的?”

    “或许人家床上功夫了得,谁说得准?”

    映波在众人注目之中脊背发麻,如坐针毡。他实在不知越兰亭如何能够在这般的鄙夷与轻视之中泰然自若,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可一抬眼见越兰亭那挺得笔直的背与浑不在意的神情,又恍惚觉得这人似是十分乐在其中。

    “我说你也太不经事,王储殿下还晓得虎落平阳,唾面自干,你怎地竟这般不自信?”

    映波低着头捂着脸,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十分想问她昨晚究竟干了什么。

    二人行至河滩之上,左右不见什么“公子”现身,那仆役倨傲地抬起下巴对越兰亭道:“在这等着。”

    言罢看也不看二人,拂袖而去。

    “居然没有提上裤子一走了之,还算有良心嘛。”

    越兰亭背着手将那巍峨的城墙细细打量了一番,映波欲问又不敢,心痒毛抓,浑身不自在。

    少顷,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引着二三少女穿城门步行至河滩之上,见了越兰亭,冷哼一声,道:“就是你?”

    “是是是,劳您关照。”

    那人又将越兰亭打量了一番。

    要说以色侍君攀援富贵之人她所见不少,但别的姑娘行事罢,多少总有些羞怯不安。这人竟这般坦然,这般臭不要脸,那妇女也不知该如何评判,叹了口气,道:“你叫我张嬷嬷吧。我先带你们往大公主驿馆去,那里缺人,你们好生跟着,千万不要闯祸。”

    映波讶然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若非公子交代下来……”张嬷嬷暗暗瞥了越兰亭一眼,目带鄙夷,掉头就走。

    言谈间,巨舰上的众妖鱼贯下了船,那桃花妖见越兰亭同张嬷嬷攀谈,讶然指着她惊呼道:“你竟然、你……?!”

    “飞上了枝头,借您吉言,感激不尽。”

    越兰亭八风不动给她回了个礼,抓着映波的衣领掉头就走。

    “姑、姑奶奶,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越兰亭见映波讶异,淡淡看着他,道:“睡了个男人,换了我们在王城的一席之地。”

    她此言实是空口胡诌。昨夜伊骁被越兰亭一阵扎晕了过去,而后她又暗暗修改了伊骁的记忆,倒霉蒜头王觉醒来只以为二人春风一度,好不痛快,而那姑娘乖巧懂事,甚至都不曾同他撒娇留宿。

    伊骁左思右想觉得那丫头滋味甚好,这才派了仆役为越兰亭二人在王都打开了一条通路。

    “……我才不信。”

    越兰亭停了脚步,似笑非笑看着映波,道:“什么不信?”

    “你同师兄这般情两情相悦,怎会行此事?”

    越兰亭颇为惭愧地揉了揉后脑勺。

    “有些事并不如你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简单,人是极其复杂的,我们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呢并不会常把一生一世放在嘴边。要说这人生海海,谁还不会遇见两个出墙的桃花……”

    “你就可劲编吧,”映波道:“也不知你把自己编排得这样不堪到底有何好处。”

    越兰亭愕然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心绪翻滚,实在复杂。

    孤逢山坐落在王城北面,其万丈之高仿佛绝地而起,由北而南,一条大河沿山间峡谷穿城而过,直通往城墙外的万里泽国。

    彭泽的一条支流将王都切割成了南北两片,南方下城区是暗红色石砖砌成的民房与纵横交错的街道,市集民居星罗棋布,污水汇聚在红土地板上,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北侧上城区为妖界贵族居所,凤阁龙楼整洁端庄,暗红色墙壁上雕满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文字。

    沿孤逢山而上,地势逐渐抬高,各宅邸露台之上皆栽种了阔叶绿植,由露台往下俯瞰,热闹而拥挤的王城便浓缩成了极具烟火之气的一个点。

    越兰亭二人随方嬷嬷一行横穿民居又淌过了彭泽支流,待她们踏上北侧暗红的土地时,方嬷嬷狠狠抽了映波一鞭子,道:“这是承蒙上天祝福之土,你们初来乍到,先跪下行礼。”

    二人不明所以,傻乎乎跪在红土地上,不甘不愿地朝着北侧那孤绝入云的高山磕了三个头。

    随行侍女亦脱了鞋朝那山峰磕头,方嬷嬷眼看众人行礼罢,这才庄重地面朝北方跪了下来。她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祈祷罢,又虔诚地往红土地上吻了吻。

    越兰亭二人诧异相视,随行侍女见怪不怪,鱼贯随方嬷嬷往山脚驿馆处走。

    “看来妖界王室的地位甚是尊贵,”越兰亭小声道:“王室与上天同寿,想来九部虽各有其心思,但百姓还是认他们的王。倒不知宗晅昔年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哄得九部同心?”

    “窃窃私语什么!你!快些走,太阳落山之前赶紧到驿馆中登记,不可偷懒耍滑!”

    方嬷嬷眼看又要抽越兰亭鞭子,越兰亭疾步钻到一堆侍女之中连声称是。

    二人这开局说顺也不顺。顺则在于两个陌生面孔得以刚下船便混入驿馆之中,这运气实在令人欣喜。不顺则在于,方嬷嬷等人都当那越兰亭是那狐媚攀富之主,是以言谈之间多存鄙夷,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

    待几人手忙脚乱安定下诸多事宜已过了黄昏。映波被强行驱往了马厩之中训马,越兰亭往驿馆西侧的侍女房里未走几步便迎来了她此行的第一个困境。

    一个秀白端庄的侍女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她同住一屋。

    她道她行事不端,与她混在一起恐怕脏了房中正气。

    越兰亭揉了揉额头,道:“你盖你的被子我盖我的被子,我脏我的你干净你的,你不稀罕和我混在一起就不混呗,怎地竟管得这么多?”

    “你……!”

    那侍女怒而想吵回去,一时却又不知怎么吵。

    旁边一个头稍高的侍女见状,安慰了她两句又对越兰亭道:“你是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别人不找你麻烦你就自行滚远些,别来这里惹眼。”

    越兰亭挑了挑眉,大惑不解:“我怎么来的?我不是同你们一起走进来的么?不然呢?”

    那人不屑与她强词夺理,哼哼了两声后自行拉着那白净侍女找了个地方睡。

    越兰亭不料一来便被众人排挤,眼看巨大的房中通铺上竟没有一人给她挪位置,她摇头叹了口气,走出房中,径自往那小院里的一颗芭蕉树地下一蹲。

    “行,我睡不睡觉无所谓,老子这就给你们看门。等到了晚上你们谁去了几次茅房一去多久我都给你们记着,不谢。”

    鹿山部大公主的侍女之位实在是个肥缺,莫说王城百姓,就连与各部沾亲带故的新晋贵族也都兴致勃勃将女儿往这驿馆里头塞。众女经几轮挑选方才来了此间,若说期间断无一人开了后门那断然不可能。

    眼看越兰亭老神在在蹲在门口,众侍女无论心头有鬼没鬼的也竟都不好意思进出那房门,房内五六个侍女一一对视罢,其中圆脸一人走到越兰亭身边道:“外头冷得很,你还是进来吧。我给你腾个地。”

    越兰亭蹭地从芭蕉树边窜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好姐姐,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鸢字。”

    “鸢尾花?”

    那人轻叹一声,懒得理她,想来她也未曾见过这般流氓之人。

    越兰亭喜滋滋随她捡了个墙角边的位置安顿了下来。她一加塞进来,挤挤囔囔的一张通铺便更连伸手的空间都没有。也难怪她不受待见。

    越兰亭安然放下被褥,安然从墙角与床边的夹缝之中捞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老鼠,安然将那老鼠丢到了小院中的一口古井里。

    老鼠“咚”地一声没入水中,众侍女愕然愣了片刻,讷讷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给不给晚饭吃?”

    经她这一闹,众人虽也不见得再欺负她,却也实在没人愿意招惹她。

    越兰亭孤零零在驿馆中干了三四天杂活,期间除了那叫做“鸢”的侍女外再无一人同她说过一句话。

    “阿鸢姐姐呐你说大公主什么时候回来呀?”

    “姐姐这称呼怎么能乱喊?”

    “阿鸢呐大公主殿下到底去了何处啊我好想看看她到底得有多好看啊。”

    阿鸢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嫌活少?把衣服洗了再跟我去一趟厨房。”

    “……”

    忽而一日落了些小雨,驿馆之中昏昏沉沉,众侍女正凑在一堆掷骰子,越兰亭一人坐在床铺上默然不语。

    那白白净净的侍女兴致冲冲一脚踹开房门,大呵道:“公主殿下回来了!她又带了好多箱衣服呀,光那衣服都排到驿馆一条街的外头。我方才在驿馆正厅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真的好、那个词叫什么来的?”

    “沉鱼落雁?倾国之色?”

    那侍女横了越兰亭一眼,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众侍女闻言蜂拥而去,阿鸢行至门口,陡然瞥见越兰亭讷讷不言,奇道:“你成天问我她长得有多好看,怎地现在不去自己看看?”

    越兰亭心绪复杂,遥望半城烟雨而愁绪不绝。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去。你们去吧,我看家。”

    阿鸢讶然摇了摇头,径自撑伞走了。越兰亭一个人闲在房中,左右无事,心下越发躁郁。

    她隔空抓了个瓷杯子端详了片刻,面色寡淡,不作一丝多余表情。下一瞬,“啪”地一声,她便将那被子捏得粉身碎骨。

    她为何要去看那临衍的联姻之人?

    越兰亭站起身,一口气憋在胸口又实不知如何发泄。她气急败坏又取了个杯子砸在墙上,碎瓷茶水溅了一地,她冷眼看着,尤不解气。

    正当她险些将那房中茶壶一同砸了的时候,一个衣衫笔挺的白衣公子步入房中。

    那惨兮兮碎了一地的瓷杯子恰好砸在了他的鞋边砸得开了花,他崭新的鞋面上陡然便被泼了一块茶渍。

    越兰亭怒瞪来人,挑了挑眉。

    伊骁眼见着那瓷杯子粉身碎骨,不明所以。

    你个蒜头王八为何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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